址,中午时分,长安城墙已经依稀可见,崔曜在西域整整跋涉了七个月,历经风霜,现在终于回家了,不知自己祖父身体是否康健,他一时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回家中。
“崔公子。”多特尔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在他身旁,崔曜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昨晚上他的试探,便不露声色笑道:“多兄有什么事找我?”
“我汉名叫做石慕华,崔公子直接叫我慕华便是。”
石慕华见两边无人,便压低声音道:“不瞒崔公子,我其实是黠戛斯王子,我和妹妹受父亲之托秘密出使长安,想寻求大唐的支持,本应直接去找鸿胪寺,可我听说回纥特使也在长安,我们不敢大意,便想请崔公子替我们引荐大唐官员,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崔曜心中一动,目前西域的局势他是知道一二,黠戛斯位于回纥的西北,有数十万族人,与葛逻禄人势力相当,他们与回纥人是百年世仇,也屡遭葛逻禄人压迫,如果大唐能扶持他们的话..
这时,石慕华从腰间取出一块金牌,诚恳地对崔曜道:“这就是当年大唐玄宗皇帝册封我祖父为叶护的金牌,以此为信。”
“我怎么会信不过石兄。” 崔曜笑着摆了摆手,他也低声道:“既然石兄如此坦诚,那我也不瞒你了,我祖父便是大唐的前右相,他虽然病退在家,但对大唐朝政也还有一点影响力。”
‘崔圆?’石慕华心中一阵狂喜,他激动得一把抓住崔曜的胳膊,急声道:“这个忙崔公子一定要帮我,我们五十万黠戛斯人都会感激不尽。”
“请石公子放心,我会尽力说服祖父,实在不行,我就直接找我姑姑,请她替你们引见大唐皇帝陛下。” 崔曜远远望了一眼正偷偷看他的古黛,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帮助他们兄妹完成使命。
商旅绕了长安城半圈,从春明门缓缓进入了长安城,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石慕华曾经来过长安,神态倒也自若,但他的妹妹古黛却是第一次来,面对如此宏伟繁华的城市,她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骆驼队到了东市,崔曜便对他们兄妹道:“我们下骆驼吧!”
三人拉动缰绳,骆驼跪了下来,他们从骆驼上跳下,崔曜向驼队的首领穆塔拱手谢道:“穆塔大叔,我这就回去了,若有什么困难,请尽管来宣阳坊找我。”
穆塔也拱手笑道:“崔老弟,愿你明年能金榜题名,也到安西去做官。”
“各位大叔保重!”崔曜向所有人挥了挥手,众胡商也向他挥手道别.
“我们走吧!” 崔曜转身便向宣阳坊方向大步走去。
“谢谢穆塔大叔,谢谢各位大叔。” 石慕华和古黛向胡商们行礼致谢,他们转身向崔曜追去,三人渐渐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穆塔看着他们背影消失,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对崔曜竟有了一丝依依不舍之情,他转头看了一眼东市高耸的城墙,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回头对众人喊道:“我们直接去市署登记,争取今天就把货脱手了。”
崔府依然在宣阳坊,三年的时间,崔圆更加苍老了,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脱落,戴着一顶帽子,身子也变得骨瘦如柴,整天就呆在书房里哪里也不去。
此刻,这位大唐元老正坐在书案前细读一本奏折,这是皇上特地派人送给他的折子,是回纥忠贞可汗要求迎娶大唐公主的请求,这也是崔圆发挥余热的一种方式,一些重大的国事皇上都会派人将奏折副本送给崔圆,征求他的意见,如去年开始实施的两税法,事关重大,崔圆也参与了整个决策过程。
而回纥要求娶大唐公主,这也是一件大事,回纥在三年前与大食达成了西进的谅解录,大食说服葛逻禄人让出夷播海以东的大片领土,使回纥人的势力能够抵达夷播海,这就为回纥包围黠戛斯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正是在这个契机下,回纥与大食走得越来越近,去年大食与回纥互相交换了质子,同时在粟特商人和摩尼教的双重影响下,回纥传统贵族开始失势,西进的国策已经悄然放弃了。
现在回纥人提出联姻,这必然是回纥又想和大唐修补关系的一种表示,典型的双头鹰策略,崔圆沉思了良久,终于在奏折的副本上写下了自己的意见:‘臣以为,拒绝唐、回联姻必会将回纥彻底推向大食,使我碎叶一地腹背受敌,不利于大唐西扩的国策,实不智也,回纥国内也有亲唐一系,大唐公主北上,必将使回纥亲唐一系深受鼓舞,继而扩大对回纥国策的影响,至于立可敦一事,药罗葛灵必不虚言,臣推断忠贞可汗有立双可敦之意,若如此,臣以为联姻利大于弊,陛下可以同意,但在联姻的同时也要增兵于北庭,软硬兼施方可让回纥人不敢轻视于大唐。’
崔圆放下笔,吹干了墨迹,又仔细地读了一遍,虽然写得简单,但他相信皇帝陛下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即使不能使回纥完全倒向大唐,也要让它保持中立,这样大唐才能赢得时间加快西扩的步伐。
“老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外传来了老管家激动的声音:“曜公子回来了!”
“啊!”崔圆惊喜交集,自己的长孙七个月前去碎叶调查银矿,据说回程时还遭遇了葛逻禄人的袭击,着实让他担忧不已,崔圆的长子崔贤现任广州刺史,而长孙便从小由他抚养,祖孙二人的感情极深,儿子的平庸使得崔圆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长孙的身上。
“快快带他来见我!”
崔圆话音刚落,崔曜便如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祖父!”崔曜进屋倒头便跪下,声音有些哽咽道:“孩儿不孝,离家七个月才回。”
崔圆的鼻子也有些发酸,他连忙摆手笑道:“傻孩子,男儿志在四方,你能远赴碎叶考察,祖父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快快起来。”
崔曜站了起来,崔圆见孙儿又长高了一截,皮肤虽然变得黝黑,但身体却结实了很多,从前的文弱之气尽去,眉眼间添了几分刚毅果敢,他心中十分欣慰,这才是他的孙儿,比他父亲当年可强多了。
“你坐下,祖父有话问你。”崔圆让长孙坐下,他随即问道:“你的策论可写好了。”
“回禀祖父,孙儿已经写好,今晚略作修改后明日便可交给祖父。”
“你不用给我,直接交给国子监就是。” 崔圆沉吟一下,话题便转到了葛逻禄人的身上,“我听说你们回来时遇到了葛逻禄人的偷袭,这是怎么回事?”
崔曜想起了那夜恐怖的屠杀,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他至今还心有余悸,他叹了口气道:“葛逻禄人这次只是强盗式的袭击,并不是他们整体部族的南迁,不过我担心这件事会成为葛逻禄人南迁的借口,孩儿听说北方气候变冷,由此联想到了五胡乱华。”
崔圆点了点头,“你能有此眼光也算不错,但祖父希望你的眼光看得更远更广,碎叶发现了大银矿,使它已经成为关系到大唐的战略利益之地,同样,大食人也同样不会容忍碎叶这颗插入昭武地区钉子,所以,无论是葛逻禄人南迁也好,回纥人国策摇摆不定也好,这些都是表象,其实根本点还是大唐帝国和大食帝国在葱岭以西的较量,或许五年、或许十年,当两国的利益无法调和,两个帝国之间必有一战。”
说到这,崔圆取过一本书,递给长孙道:“这是杜环写的经行记,详细记录了大食这个国家的情况,这是一个不亚于大唐的帝国,地域广袤、人口众多,我们不能轻视于它,你拿去好好读一读,能更好地了解这个西方大国,祖父希望你将来也能和施洋一样,为大唐的西进战略尽一份力量。”
“孩儿不会让祖父失望。”
崔曜明白祖父对自己的期望,他恭敬地接过书,沉思片刻,又对祖父道:“孩儿还有一件事情要向祖父禀报。“
“你说,是什么事?”
崔曜便将在咸阳县遇到石慕华兄妹被回纥人追杀一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道:“孩儿认为,黠戛斯人与回纥百年世仇,我们大唐完全可以用它来牵制回纥,这是一颗绝妙的棋子,所以孩儿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兄妹带来,请祖父考虑此事。”
崔圆的眉头微微一皱,他从孙子的叙述中发现了另外一个线索,那些追杀石慕华兄妹的回纥人,他们会不会就是三年前突然失踪的回纥人细作?此事倒是一个线索。
不过孙子关于利用黠戛斯人来牵制回纥人的想法也确实可行,这样大唐对付回纥人便可以多管齐下,联姻是怀柔、粮食援助是诱惑、北庭增兵是军事威胁,而支持黠戛斯人则是在回纥人的背上插上一刀。
“好吧!你先让他们兄妹来见我,若确实可行,我会亲自领他们进宫朝觐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