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敛了敛神色,张敬之又悠悠说道:“原本,我是准备让京墨守够百日,就除孝的……”
百日除孝?
李承志心里一动:“可行?”
“有何不可行的?便是汉时,还有皇室夺情嫁女的!”
意思是:更何况在纲常礼法几近崩坏的元魏。
张敬之看着李承志:“但张李两家虽非名门,却也是士儒之家,该守的礼法,还是要守的。所以,想要京墨除孝,还不会被士族嗤笑,就得有个由头……”
李承志期翼的问道:“比如?”
看他这副模样,再听这“比如”二字,张敬之差点没绷住。
觉得好笑的同时,他也止不住的一阵欣慰:可见李承志多么喜爱京墨。
也不枉我张奉直如此劳心费力,尽心竭意的帮你谋划……
“比如,便似我这般夺情起复,若是有上官诏令,令京墨除孝,我身为臣吏,自然要以身做则,不能抗令……”
李承志恍然大悟。
张敬之说的是大魏婚律:女子年十四以上未嫁者,官府赐婚,家人坐罪……
但因元魏朝家法与皇权并重,所以一般不会有那个地方官这么较真,把因丧守孝而误过婚期的女子拉去赐婚。
想也能知道,这个年代,有多少普通人会把礼法当回事?
会谨守礼制守丧的,百分之百是士族,没哪个不开眼的会去触霉头。
但真要有这样的诏令下来,说不得就有人会遵从。
便如眼看张京墨年岁越来越大,再守下去,给人做妾都会被挑三拣四的张家……
李承志心中大喜,转着眼珠问道:“奚镇守够不够?”
“哪用的着劳烦奚镇守……杨……嗯?”
听李承志竟想请动奚康生,张敬之顿时失笑。
他只是张京墨的叔父,而且祖父张炜还健在,这诏令,自然会下给在朝那荣休的父亲,杨舒这个陇东郡丞就够了。
但话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李承志的意思是,他要去求奚康生?
这是有多心急?
“有心了!”张敬之微微一叹,沉吟了好一阵才说道,“之前我之所以犹豫,就是怕折了你的锐气。此时看来,还真没有料错……”
折了锐气……张敬之竟怕自己会深陷温柔乡无法自拔?
自己这叔外舅想的有些早了?
我李承志怎会是这样的人?
再说了,有李松等人在屁股后面撵,日后说不定还要加一个张敬之和李始贤,哪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李承志一声轻叹:“司马多虑了……”
聊了几句,大致敲定了此事,许是酒劲上来了,李承志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睡到了下午时分,马车早已过了泾阳,离朝那城已不足十里了。
李承志站在车外,看着远处绵延千里的陇山,竟似恍然一梦?
两月之前,诛杀索思文、江让之时,又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喝斥声,李承志举目一看,李睿正在和一个白甲军将争执着什么。
再往周围一瞅,不知何时,车驾四周竟突然多了许多白甲骑兵。
若不是那甲时不时就会随风飘动,李承志还误以为李松的人偷跑回来了。
多出来的这些,其实都是暂时移驻于朝那城外的那一旅甲卒和两营辅兵。
定然是斥候巡探时,撞到了李承志的白甲亲卫,便猜到李承志定然在车驾里。
他们想要见礼,但李承志在睡觉,李睿自然不会放行。
李承志有些欣尉:虽已非战时,更无自己管束,但即便是辅营,白甲兵的军纪并没有涣散,依然能严守自己定下的军律,将斥候派出了二十里之外。
不然辅营统帅不可能早早等在这里。
正在与李睿争执的是张信义,张敬之的堂侄,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李承志的堂舅兄……
他轻叹一声,朝身边的亲卫招了招手:“告诉张信义,让他好生收拢兵卒……我在司马府里等他,就不入营了……”
竟然过营而不入?
张敬之嘴唇微微一动,不知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让他咽了下去。
他很清楚,李承志在避嫌。
何止是不入营?
一旅白甲甲卒,四旅白甲辅兵,差点就让李承志给解散了……
为免后患,但凡是朝那籍的,泾阳籍的,或是多少与张敬之,杨舒等有些干系的,全都被李承志留了下来,也就是移驻朝那的这五旅。
而随李松循走的那四营,一半以上都是李承志大败李文忠之后整编的俘虏,小半是李宋两家的乡壮,及一部分僧壮。
按李承志的设想,便是从稳定朝那县民生的角度考虑,这五旅士卒都是要就地解散的。
但不管是奚康生,还是李韵和杨舒,却没一个人答应。
开什么玩笑?
如此强军,是说解散就解散的?
你李承志不要,有的是人要。
李韵是岐州刺史,不管解散不解散,他都沾不上边……
剩下的几位,奚康生想要充为州兵,杨舒想充为郡兵,张敬之则在头痛,整个朝那县才有多少丁壮,若这两千五百兵卒全被征召成了官兵,朝那县又该怎么办,地还种不种了?
再加李承志封赏还没下来,说不定就会封为带兵的军将,到那时谁也不用争,自然还归李承志统属。
所以几相一叠加,这两千五百兵的去向就先被搁置起来。
还是李承志亲自找奚康生分说,说士卒思乡心切,能否移驻至朝那城外。
只要不解散就行,奚康生自然就答应了。
这也是此战之后泾州戊卒、青壮折损近三成,但奚康生依旧有底气让高平镇军撤出萧关,换由泾州州兵来驻守的底气所在……
……
十里之距,转眼便至。
看着十数丈那巍峨如山的白甲军阵,李承志心头一热。
“张信义这混账,都说了不见……”
嘴里骂着,李承志忍不住的心里阵阵激荡。
这全是……我李承志的兵……
李承志的身材那般高挑,相貌那般出众,况且还站在车辕上,白甲兵卒哪有认不出的道理?
也不听有人下令,更不见挥动令旗,两千五百兵就如被绑在了一块,动作整齐的让人害怕。
只听“咚”一声震响,五旅士卒重重的一敲胸甲,齐唰唰的跪了下去,齐声暴吼:“大帅!”
明明是朗朗晴空,却仿佛炸起了惊雷?
“大帅……”
“大帅……”
“大帅”……
就如山崩海啸,一阵阵回音,飘荡在雄城、山岭之间,久久不息。
一时间,竟好像再听不到半丝多余的杂音,就连山风刮着旗帜飘展的声音,都被压盖了下去。
即便再镇定,再矜持,李承志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他也知道,今时已不同往日,这五旅士卒已是板上钉钉的官兵,他李承志也已是名符其实的朝廷命官。
再叫大帅,就很犯忌讳了。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帅了……心里反反复的转着这样的念头,话更是到了嘴边,但就像是被塞住了喉咙一样,李承志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去他娘的避嫌,去他娘的忌讳……
爷爷一手带起来的兵,凭什么不能见?
李承志一个箭步跳下马车,朝军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