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也知道这个消息。
但一直以为,来的至多也就是左都督李韶或右都督刁整。或是左右司马杨钧或郦道元……
这几位皆是汉臣,以源氏之显赫,李韶之流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再加事出有因,九成九不会为难予他。
但万万没想到,竟是乳臭未干的李承志?
虽处边镇,但源奂并非孤陋寡闻之人,听闻过不少有关李承志的传闻。知其幸进上位,堪称神速。不足一载,便至许多世族、门阀之后进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只能望其项背,扼腕长叹。
而正因其少年骤贵,年轻气盛,目中无人,故而才不好对付……
有心给元怿使个眼色,但元怿哪还有顾得上他……
就如看到了亲人,元怿鼻子一酸,眼眶中当即就转起了泪花,紧紧的盯着被染成血葫芦的李承志:“为何……会如此?”
“还能为何?我怕来晚了,连尸都替你收不上,故而只能赶紧些。没想你竟活着?哈哈……”
元怿的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险些……险此就死了呀……”
“莫糊弄我!”
李承志扫视了一圏,指了指案上吃剩的肉食、浆菜、酒觞,及那几位予元怿梳洗更衣的美婢:
“好肉、好菜、美酒、美色,竟哪一样都不缺?分明是尊你为座上宾……想来是舍不得的杀你的……”
元怿被羞的满脸臊红,连泪花都给憋了回去。
李承志也懒的再取笑他,又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源奂:“源都督?”
源奂用力的挺了挺腰杆:“正是本官!”
本官?
还真是会打蛇随棍上啊?
李承志将一物往前一抛,轻声笑着:“源都督果不愧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文采之斐然、道理之深远,李某望尘莫及……”
望尘莫及?
源奂慌乱接住,等看清是何物之时,一张脸顿时煞白。想好了满肚子的辩词,竟半句都说不出来?
他亲笔手书的起兵檄文!
片刻前才得以入城,李承志是从哪里得来的?
源奂好不惶急,哪还有半丝镇定。他甚至萌生出一丝冲动,将这份檄文撕成碎片,吞下肚去。
手都已攥紧了两边的木轴,正待用力。忽觉脸上一凉,源奂猝然惊醒。
是啊,就算毁了这份罪证又能如何?
都已想到李承志少年骤贵,年轻气盛,必不会如元澄之流一般和光同尘,霁月清风。更不会如元怿一般好哄、好糊弄,自己又何必激怒于他?
“此……此乃陆延斧钺加身所逼……本官……本官实是迫不得已……且自始至终,本官都欲拨乱反正,直到方才才觅得良机:若非本官挺身相救,清河王殿下已然不幸……”
明知被源奂钻了空子,元怿还不得不替他辩解。
源奂还有用,至少现在还有用……
“源都督并无虚言,确实如此……”
呵呵……
李承志失笑般的摇了摇头。
他早已过了眼晴里不揉半点沙子的阶段,何况此时也并非较真的时候。
秋后算账也不迟。
他冷眼盯着源奂:“源都督想死,还是想活?”
这句话好不耳熟,让源奂感到何等的羞辱?
他很想问一句:你敢杀我?
还真就敢杀!
与元继相比,源奂何止差了一个层次?
而那时的李承志,也才只是从五品……
元怿横移了两步,拦在源奂面前,就如片刻之前源奂救他一般:“想活!”
李承志却只当没听见,依旧紧逼源奂。直到源奂点头,咬牙应道“想活”,他才做罢。
“元鸷,与源都督收拢镇军,将陆延之罪行昭彰于众。另遣派虎骑,予镇衙令使传令各戍:
柔然大军已至金壕关外,说不定今日就会入关侵扰。令各戍、各县严加戒备,但有发现,即刻燃烟传讯……”
元怿被骇的毛骨悚然:“真有柔然大军?”
“你以为呢?不然陆延哪来的胆子悍然起事?”
李承志应了一句,又交待着元熙等将替换换镇军守城、安营、造饭等事宜。又令李亮传讯皇甫让、李丰即刻整装,编入中兵曹(亲卫营)。
几息后,众将领命而去,婢女也被遣退,堂中就只余李承志与元怿。
元怿欲言又止,怅然叹道:“源氏虽非八姓(鲜卑八大贵族),但仍属膏粱门第(与崔、卢、郑、王四门等齐)。
且上进的族人、子弟众多,于朝野、军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又何必羞辱于他?”
“你道他为何敢左右逢源,猝反猝复如吃饭喝水一般?便是料定汝等、朝廷暂不敢将他如何。若不让他明白我真的敢杀他,难保我率兵入关后,他不会再起反复……”
李承志冷声笑道,“多方押注,乃世族一惯的伎俩。我未将他斩杀当场,已算是网开一面了,曲曲羞辱算得了什么?”
元怿有意再劝,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也确如李承志之言,非常之时行百常之事,必要时候就得杀鸡儆猴。
他怅然一叹:“陆延呢?”
“大军入城前就逃了!不过我已令元谳率轻骑追击,即便追不上,也会逼其南逃……而两日前,我已令高猛予朔方阻截。除非陆廷能生出翅膀,不然再劫难逃?”
“你两日前就入了城?”
元怿好不惊奇,“你二十余日前才从洛阳出兵,竟予当时就料定沃野必有变故?”
“何止是二十多日前?”
李承志冷声耻笑道,“两月之前,先帝驾崩次日,我予你,予朝堂诸公是如何说的?但尔等皆以为我危言耸听,如今呢?”
元怿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就如看神仙一样的看着李承志。
此时想来,李承志就如能掐会算一般?
也莫说他元怿了,怕是朝中百官就没一个能想通,李承志为何敢如此笃定?
不然何至于大军刚出洛阳,他就会毅然决然的亲率铁骑急赴六镇,还来的如此之及时?
若再迟上一两日,但等柔然大军入关,什么都晚了……
元怿又是惊疑又是佩服,正欲相询,门外传来了一声“报”。抬眼一看,似是李承志的家臣之首李大。
“郎君,突有大军自东而来,约有两三千之数,已至城东十里……”
“是何旗号?”
“还未探知!”
“莫要惊慌,应是怀朔镇军……来的倒挺快?”
李承志轻声笑道,“来啊,予我更衣……另传令元鸷:若是罗鉴或杨钧,即刻请至镇衙。除亲卫外,其余兵马半个都不得入城……”
元怿满脸古怪:“你连罗鉴都不信?”
李承志嗤声笑道:“莫说罗鉴,我连你都不信。若不是恰好擒获陆延之亲信,知你未叛,你道我会对你这般客气?”
元怿气的想吐血,牙齿咬的咯吱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