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陪元恪游赏华林园,正值苜蓿开花,宛如金海。(唐以前紫花苜蓿尚未传入国中,皆为黄花苜蓿,所以又称金花菜)。
他当即便向元恪求了些种子,回华州后便种在了府中。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带达奚操弄一番。一来二去,达奚自然就有了印像。
东西倒是认了出来,但他委实想不出,为何非要在荒地中种这种能看不能吃的东西?
“此物种来何用?”
“这可是好东西,不但牛、马喜食,人也能吃,很是肥嫩……”
李显吧嗒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且能肥田……最多种过三年,便可换种粟、麦,亩产至少两石往上……”
倒是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吃?
嗯,不对……
种三年苜蓿,就能使野地产粮两石往上?
扯蛋!
达奚刚想问一句谁说的,但见李显深以为然,斩钉截铁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李显才几岁,且经年领兵,懂什么农事?
这怕又是李承志说的吧……
只听过种菽(豆类)可肥田,从未听到苜蓿也能肥田?
但已然吃了好多回亏,哪怕李承志说天上会掉黄金,达奚也要琢磨琢磨,有几分可能……
即然李承志说是,那就算是吧。
转着念头,他揪起几片嫩叶,送进了嘴里。稍稍一嚼就是一嘴汁水。
略一咂摸,达奚双眼一亮:这东西竟有豆味,怕不是与菽同类?
怪不得李显说牛马能吃得,人也能吃得,还一副回味的模样?
而李承志又是如何知道的?
感觉这从天上到地下,好像就没他不懂的东西?
但在京中数载,时不时就会陪先帝游赏华林园,随时可见,为何竟未听他将此物之妙用献于先帝?
达奚“哼哼”一声,半是讥讽,半是佩服的说道:“即知此物牛马可食,人亦能食,不知又是你家郎君从哪一部前贤着作中看来的?”
“何需郎君看来,便是某也读过!”
李显摇头晃脑的应道,“《史记·大宛列传》与《西域传》中均有提及:
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久者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葡萄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葡萄、苜蓿极望……”
还真有?
达奚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察觉到李显眼中的那一丝不屑之色,他更是懊恼:竟被一个莽货给小看了?
自己就不该问……
他一挥长袖,转身走向坐骑:“回营!”
……
到了营中,已近酉时,一众部落首领、族长已等候多时。
张信义坐在上首,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好似睡着的模样。
其余十数人或汉或胡,皆是正襟危坐,只用屁股挨着椅子的边缘。
待看到李显陪同一位铁塔般的军将入帐,众人更如针扎了一般,“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达奚自然心知肚明,这十数人中,认得他的一个都无。之所以如此惊悚,只是慑于李显淫威。
就是这么一个愣头青,就只率了一千兵,竟就让四万余流民、溃兵服服帖帖?
因为只有李显能够将李承志所交待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将软硬兼施、恩威并齐的治民之策贯彻到极致。
这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达奚也不得感慨李承志用人有道,治民有方。
亏他之前还担心若逼迫过甚,难保不使难民揭杆而起。但此时看看这些首领诚惶诚恐的模样就知道,这些人根本怕的不是苦,不是累,而是怕这莫明其妙冒出来的河西遗族将他们撵出西海,撵到漠北。
但如此以来,也算是心里有了底:这件差事并不难干。但能干到何种程度,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他稍一沉吟,又用力的挥下一挥手,仿佛手聚飞光电握着一把刀,斩向了敌人的脖颈:“李显!”
李显懵了懵。
自见面到此时,达奚还是首次直呼其名。
但对于李承志的信服几乎刻在了李显的骨子里,郎君要他以达奚马首是瞻,他就绝不会有半丝不恭。
也就停顿了半息,李显便弯腰做揖:“下官在!”
“予儿郎传令,将奚某的仪帐立予帐外!”
“诺!”
李显应声就走,没有半丝含糊,态度极为恭敬。
一众酋长、首领还在猜测这人是什么身份,心想竟连李显那个杀神都对他这般服帖,又听达奚说道:“奚某不才,本在安武县公、讨逆元帅奚公帐下听令,如今添为西海招抚将军,掌六镇归附之军民事宜,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听到这一句,凡起身予他作揖之人,无不精神一振。
安武县公,讨逆元帅……不就是奚康生?
而且这人也姓奚?
“老朽无礼,敢问将军全名?”
达奚淡淡一笑:“蒙从父恩典,以族名赐之,是以奚某并无汉名,众乡老唤我达奚便可……”
达奚?
岂不就是名为从子,实为幼子,被奚康生带的身边近十载,日夜不离左右的那位?
达奚与奚康生的真实关系不算什么秘密,特别是鲜卑族中知道的不在少数,是以当即有人面露骇然,定定的盯着达奚,就如活见鬼了一般。
奚康生的儿子,怎会在这里?
那李显不是自称西海遗部,并不归朝廷辖属么?
一干人嘴上回应着不敢,但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张信义暗暗的赞了一声。
好一招先声夺人?
先是支使李显,以表明他上官的身份。而后自报家门,让这些人知道他并非乏乏之辈。特别是奚康生从子的身份,更是让堂内之人如久旱逢甘霖,遭难遇故知,天生就能生出亲近感。
而后再施以惠政,将李显硬多软少的策略稍稍放松一些,这些人便是不会感激涕淋,至少也会将积攒多日的怨气泄一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