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好转,已是六月入夏时节。纯贵妃再一次遇喜,而皇后,也因悉心侍疾,复又承恩如初。如懿侍疾致病,皇上更是疼惜,又偶然听闻玫嫔与舒贵人日夜抄经祈福的心意,对二人宠爱更甚。乍看之下,六宫中无不和睦,自然是圆满至极了。
到了九月金桂飘香之时,更好的消息便从长春宫中传出,已然三十三岁的皇后,终于再度有娠。这一喜非同小可,自端慧太子早夭之后,帝后盼望嫡子多年,如今骤然有孕,自然喜出望外,宫中连着数日歌舞宴饮不断,遍请王公贵族,举杯相贺。
白蕊姬道,“原本就知道借着这次为皇上侍疾,皇后一定会再次得宠,却不想这么快就又有了。”
如懿抚着平坦的小腹,伤感之中亦衔了一丝深浓如锋刃的恨意,只是未露声色,“想来我已二十七岁了,居然从未有孕,当真是福薄。”
白蕊姬前世今生皆不知如懿长久未孕的始末,便劝道,“姐姐何必做如此伤感之语,想来是姐姐在冷宫那几年受尽苦楚,身子格外弱些。悉心调养几年,何愁没有子嗣呢?”
海兰也在一旁安慰道,“蕊姬说的对,况且姐姐一直都是恩宠不断的,将来定是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从前高氏用麝香暗害皇后,一直使得她担心自己再无法孕育子嗣,如今再次遇喜,自然得意非凡。素心也奉承不已,“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自是后福无穷的,又岂是谁想害便害得了的?”
只是此消息尚且未让长春宫欢喜多久,入冬之后,皇后的胎便开始有了不妥,四五个月便已开始烧艾了,连带着素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皇上更是恨不得日日去往长春宫探望。相比较,纯贵妃的身孕则显得微乎其微,皇上平日里四五日才会去看望她一次。只是中宫遇喜是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大清的喜事,便是有人抱怨,也不过是私下里嘀咕,明面上是谁也不敢说什么的。
原本皇后以为能再次有孕是上天垂怜,加之素心时常在一边奉承,也让她觉得高氏那点子麝香许是不足为虑的,谁知如今才知是后患无穷,所有的病症与不足似乎都在此时慢慢显露出来了。到了后来,皇后甚至已到了需卧床保胎的地步,太医诊断,原本皇后体内麝香并未完全清除,身子的亏空也没有完全补回来,本不是适宜怀孕的好时机,如今母体与胎儿皆极为虚弱,稍有不慎便会导致滑胎。只是唯有皇后知道,她盼这个嫡子盼得有多苦,自是拼了命也要保住他存活的希望的。
相比之下,纯贵妃这一胎倒是顺风顺水,十二月,纯贵妃诞下弘历的四公主璟妍,皇上定封号为和嘉公主。而十一年的新年,则因为皇后的身孕,和嘉公主的诞生,以及刚报出遇喜的嘉嫔这许多喜事更显得格外热闹。
白蕊姬心道,嘉嫔许是被乾隆三年那次的滑胎吓怕了,她只比皇后晚怀孕一个月,皇后有孕初期便报出了喜讯,而嘉嫔偏偏等到过了三个月胎像稳固了才说,不过也难怪,皇后虽是三十三岁上才有了这个孩子,可这毕竟已经是皇后的第四胎,而嘉嫔只比皇后小了一岁,如今这一胎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子,换了是谁只怕都要加倍的谨慎了。
想到皇后和嘉嫔带着幸福与得意的笑脸,白蕊姬心中总是能回想起自己前世所遭受的苦痛。只是眼下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对付她们。前世七阿哥夭折,八阿哥残疾,便是不用白蕊姬动手,今生这两个孩子也未必能全须全尾的好好活着,自己何必费那个心思,只待关键时刻推一把就是了。如今且让她们得意些日子吧,让她们自以为有了儿子就能保全一世的荣华富贵之时,再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永远也够不到那个位置,甚至不得不离开自己,这样的感觉才足够让人痛彻心扉。
待到入了三月,皇上入后宫的时候逐渐少了。入春之后,京中大旱无雨,时日长久。这本是要春播的时候,滴雨未下,春耕无法照旧,到了秋日也会颗粒无收。京中若是收成大减,民心必定不稳。为此,皇上忧心忡忡,不仅素食一月,更是斋戒沐浴,前往斋宫祈福求雨。
后宫亦在娴贵妃与纯贵妃携领之下,陪同太后在宝华殿祈福。可是偏偏清明都已经过去,还是晴日高照,一片厚云都没有。这一日皇帝又在斋宫,众妃依旧陪着太后在宝华殿静坐,听着法师们诵经声四起。直到子时,太后还未有离去之意,众妃虽然困顿,但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亦不敢动弹。
正默念间,赵一泰在门口绊了一脚,几乎是滚进殿内来的,满脸是笑,一迭声道,“恭喜太后,恭喜太后!”
太后倏然睁开眼来,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事,赵一泰一边说一边比划,激动得流下泪来,“太后,太后,中宫喜降麟儿啊!”
太后忙扶了纯贵妃的手起身,欣喜道,“是么?真的是皇子么?”
纯贵妃疑惑道,“可是日子不对啊,皇后娘娘的身孕离八个月还尚有两天呢,怎么现在就生了呢?”
赵一泰道,“一个时辰前娘娘胎动发作,太医说怕是要生了,烧艾也没有用,只能催生。幸好一切平安,皇子立刻就生下来了。”
太后连连道,“去通知了皇上没有?上天庇佑,中宫生下嫡子。哀家赶紧去看看。”她扶过福珈的手,一边走一边叮嘱赵一泰,“皇后是早产,虽然母子平安,但必得悉心照料。”
众妃哪敢耽搁,赶紧也跟随了去,才走出宝华殿,忽然听得雷声隐隐,空气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竟然快要下雨了。
如懿浅笑道,“真是菩萨显灵,才刚过了子时,今日便是四月初八佛祖诞辰,又逢喜雨降临,皇后的孩子,来得真是有福气。”
纯贵妃伸出手,接住空中偶尔落下的小水滴,似笑非笑道,“是啊,中宫有了嫡子,咱们的孩子终究只是庶子罢了。嫡庶之差,何止是天壤之别啊。难怪老天爷都要下雨庆贺呢。”
皇上对于嫡出的皇七子喜爱异常,亲自取名为永琮。琮为祭地的礼器,又有承兆宗业之意,寄托了皇上无限厚望。永琮出生当日正逢亢旱之后大沛甘霖,喜雨如注,又值佛祖诞辰的四月初八。这样万事吉祥,皇上更是大喜过望,挥笔庆贺爱子的诞生,写下《浴佛日复雨因题》:“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树壁庆居然。人情静验咸和豫,天意钦承倍惕乾。额手但知丰是瑞,颐祈岁岁结为缘。”
待到皇七子满月之日,皇上更是亲口嘉许,“此子性成夙慧,歧嶷表异,出自正嫡,聪颖殊常,乃朕诸子中最聪慧灵秀者。”
皇上早有六子,除端慧太子早夭,诸子一向平分春色,而皇四子永琋为皇上登基后第一子,更是隐隐高于其他皇子些。然而如今七阿哥永琮的殊宠,硬生生将其余几位皇子都比了下去。连三个月后嘉嫔的八阿哥永璇出生,皇上亦不过淡淡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永琮身上。只可惜永琮不足八月出生,加之在母体时就虚弱不堪,出生后更是如同小猫崽一般,听不得一点动静响声,早晚便是大哭,又常感染风寒,自幼养在襁褓中,便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地喂养着,不可谓不经心。而皇后因生产艰辛,身子更是大不如前,畏热畏寒,经不得半点辛苦劳动,且太医诊断,只怕皇后往后却是再也不能生育了。如此一来,皇上便把协理六宫的事交给了如懿,由她慢慢料理。而皇后便只安心待在长春宫,精心的调养着自己和永琮的身子。
待到八阿哥满月之时,正逢中秋佳节,宫中宴饮不断,倒显得八阿哥的满月之礼没那么隆重了。对比七阿哥的满月之礼时,皇上足足填了三倍之数的赏赐,极尽奢华,而到了八阿哥这里,不过只是依照规矩赏赐而已。金玉妍年过三十才生下了这个孩子,就这样成了最默默无闻的皇子。
连明心亦道,“奴婢听外头的奴才们说,八阿哥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生的,七阿哥是四月初八佛祖诞辰生的,一佛一鬼,命数差了许多,难怪皇上不喜八阿哥呢。”
白蕊姬笑道,“什么节日倒还是次要,重要的是她遇喜的时机不对,偏偏选在了中宫嫡子之后生产,便是再好的日子又如何?皇上眼中如今只有嫡子,她便是生了个金元宝也是白费。”
京中干热,天气越发炎炎难耐。皇上的意思,本是要去圆明园消暑的,奈何永琮和皇后的身子七灾八难的总没个消停,所以太后吩咐下来,今夏只在宫中避暑,另嘱咐了内务府多多供应冰块风轮,以抵挡京城苦热。
晨起时白蕊姬便觉得如置身于火炉之中,摸了摸鬓边颈上,果然有些汗津津的。守夜的明音发觉她醒了,忙招手示意侍女们进来伺候洗漱。捧着金盆栉巾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并无一点声息。白蕊姬便道,“叫她们在殿里多放上几个冰盆,另外如今睡着这苇簟有些热,等下换成青竹玉簟吧。都过了中秋,居然还这么热。”
明音笑道,“前儿皇上正赏了一席蕲州产的竹簟,说是主儿怕热,睡着最蕴静清凉了,等下正好给主儿换上试试。”
白蕊姬这才含了一缕浅笑,“难为皇上惦记。”
明音打趣道,“皇上不惦记咱们宫里,还能惦记哪里呢?”
白蕊姬脸上飞红,伸手作势拍了她一下,便道,“八阿哥满月了,这几日天天抱去皇后宫里请安呢。皇后总说要无子嗣的嫔妃一起去,也沾沾儿孙气。皇后如今当真是有嫡子了,底气愈发的足了。娴贵妃昨日邀了我陪着一块去,等下用完早膳,咱们便早些去翊坤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