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替本宫换了一颗近乎一样的玛瑙上去。金玉妍本性奢靡,也唯有她弄错,才会让人相信,因为只有她不信佛理。”
凌云彻道,“也是愉嫔娘娘问起微臣是否见过那串七宝手串,微臣才想到这个。而宫婢大多不识玛瑙与红玉髓的不同,便是嘉嫔只怕一时也难分辨。皇上既然疑心深重,自然会肯相信。微臣只是想,她既本意要害娘娘,那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不算错。方法是微臣想到,不过也多亏了李公公,唯有他才能进得了皇上的寝殿。”
“多谢你们。”
到了十六那日,如懿陪着皇上在养心殿一一赏玩各王府公侯家送来的节礼。李玉捧着一张纸进来道,“皇上,奴才用刑下去,贞淑依旧不肯招供。倒是奴才询问了一些与她亲近的宫人才推得些消息,理出这份供状。又迫使贞淑用左手书写申冤,其中几个字与陷害皇贵妃娘娘的几个字十分相似,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肯动笔,那么再要极力扭曲字迹掩饰也难。难为你这般用心,查得一清二楚。”皇上瞥了几眼,“用左手写的?倒真和皇贵妃的字迹一模一样。”他递给如懿,“你自己瞧瞧。”
倒真是如出一辙。
如懿冷笑,“难为她一个玉氏女子,倒和本宫的字这么像。”
李玉道,“是。奴才问过了。贞淑在李朝时就习过书法,又略懂医道,所以才成为嘉嫔陪嫁。贞淑咬死了什么也不肯招供,是启祥宫的小宫女偶然见她藏了几张皇贵妃的临帖私下练字,奴才才有迹可循。可那些宫人们说,自孝贤皇后逝世后,贞淑便常常背着人研习各种字迹,务求练得一模一样,想来对皇贵妃的字也是了如指掌。”他摇头道,“啧啧,嘉嫔真是有心。孝贤皇后才刚仙逝,她就动了这样害人的念头了,这心思想得真是长远。除了皇贵妃,还指不定对着谁呢?”
皇上随手将纸抛掷于地,冷冷道,“传旨六宫,嘉嫔金氏不敬孝贤皇后,骄恣妄为,不睦六宫,降为常在,禁足于启祥宫思过。”他想一想,“这样的额娘,不配养育八阿哥。李玉,立刻着人将八阿哥送去撷芳殿抚养。”
李玉答应着去了。如懿抚摸着发髻上冰冷的金线缀珠流苏,心有戚戚,“金玉妍心思狠毒,污蔑臣妾与大师清白,欲致臣妾于死地,害得惢心无辜受刑赔了半条命进去,一个小小外邦贡女竟如此在后宫兴风作浪,其心可诛!如今只是降位为常在,皇上难道预备此事就这般轻轻揭过么?”
皇上沉吟片刻,凝声道,“这件事到如今已经令后宫议论纷纷,且贞淑已被送至慎刑司了。便如事情初始,朕只将你禁足一样,如今并未有直接证据证明此事是嘉常在指使,除非贞淑站出来指认,否则朕也只能将她暂时禁足,之后再行处置。”
如懿心中骤冷,她本以为皇上一步步扶持她做到了皇贵妃的位置,预示着她在皇上心中会有旁人有所不同,原来竟是她自作多情了。她当初只是禁足,未行责罚,而如今金玉妍也一样只是禁足,唯一不同之处不过在于金玉妍的儿子交至撷芳殿养育,而她是没有孩子的,若有,想来当初也是同样的待遇吧。这便是皇上对于后宫所维系的平衡,风平浪静时的宠爱始终无法影响到山雨欲来时的抉择。
如懿的泪无声划过脸颊,皇上伸出手为她拭去,“朕的心思很简单,就如同先升你做皇贵妃一般,朕想着的是要许你皇后之位。而只有证明了你的清白,你才能成为朕的皇后。”
如懿掩不住心底的冷笑,抬起眼盯着皇帝,“皇上,清者自清,臣妾本就是清白的!”
皇上眼眸微合,“如懿,你在深宫多年,难道不明白,有时候清白不是由自己证明,而是需要旁人佐证的么?清者自清,连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也需时时有人歌颂明白,何况是红墙之中的波谲云诡。”
如懿的心仿佛覆着厚厚的冰,寒冷而沉重,“那么如果臣妾没有从那串七宝手串上找出嫌疑,皇上是要处死惢心来力证臣妾清白么?”
皇上的神情并无半分迟疑,“她不会死。死人是不能用来证明清白的,有时候还会归于畏罪自尽,更让你百口莫辩。只有受尽酷刑而不改口供,那才是真的。如懿,这回的事朕疑心本不深,直到不断有人证咬定你与人私通,朕才下决心彻查此事。朕不仅要自己相信,更是要所有人都相信,要所有人都对你没有异议与微词。”
如懿的声音清冷而无力,“皇上是天下之君,只要您深信不疑,流言不能撼动臣妾。皇上所谓的让所有人相信,其实是最想让自己相信。”她笑色凉薄,“以一个小小奴婢的血泪来换取您的安心,换取您挑选国母的眼光,实在是太合算了。”
皇上的眼神蓦然冷凝,“皇贵妃,你何时学会说话这般刻薄,不知轻重?”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如懿眼中涌出如断弦的泪。不知轻重?或许是吧。是她高估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是她相信了那温婉时光里他的温情脉脉,而如今,不过是让她更添一点失望罢了。
皇上见如懿这般,良久,终于缓和了语气,“好了,朕是皇帝,身边的亲人太多,会算计朕的亲人也太多。证据罗列眼前,朕偶尔也会有一丝疑心。但朕终于还是选择相信你,你便不要怨朕,也不能怨朕了。”
如懿怔怔片刻,缓缓道,“是,皇上是没有错的。”
皇上爱怜地拍了拍如懿的手,“或许朕也会有错,但朕是天子,即便有错,也不是朕的本意。”
如懿在皇上身边多年,不是听不出皇上的语气里已经是最后的包容和耐心,再有哭诉与不满,都不过是自毁长城。这也许算是最委婉的表达了吧。她太明白这个答案底下的凛冽与深寒,亦知是不能揭破的。一旦揭破,便是无可挽回的错误。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千辛万苦,如履薄冰,断不能再失去了。
于是,如懿含了恰到好处的笑意,有委屈,有柔婉,有近乎于谅解和懂得的情绪,“是,臣妾明白。只是惢心受刑伤重,臣妾看了实在是揪心,她在臣妾身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加上惢心的年纪也大了,太医院的江与彬向臣妾求娶过惢心,不如皇上赏惢心一点儿脸面,将惢心赐婚江太医吧。”
皇上颔首道,“惢心忠心可嘉,又是潜邸的旧婢,大可指一个朕御前得力的侍卫。一介太医,前程上是没什么指望的。”
“江与彬有心,臣妾问了惢心也愿意,也算是两情相悦。”
皇帝不以为意,“也好,那朕就成全了他们俩吧。”许是因着如懿的“懂事”给了皇上台阶下,他便又道,“贞淑是从玉氏跟来的人,为了两国亲好之意,朕也不便赐死了她,朕会下令给慎刑司,让她们将加诸在惢心身上的刑罚都给贞淑用一遍,只是无论之后她招与不招,朕都会叫人将她送回玉氏。至于金氏,朕已经下旨降位,再令她闭宫思过,无事不许到朕跟前来伺候,往后她的孩子就放在撷芳殿养育,再不许接回身边。”
如懿垂下脸,低声道,“皇上赏罚分明,臣妾安心了。”
皇上沉沉道,“你要安心的不只是这个。从此之后,无人会再质疑你。皇贵妃之后,你的后位之路也会安稳妥当。朕会一直陪着你,走到皇后的宝座之上。”
如懿默然,皇后之位谁人不向往,只是这样的情形下纵然听到如斯肯定的回答,却也高兴不起来。她突然仿佛体会到了当初孝贤皇后的感觉,纵然身在顶端,却也更加孤寂,纵然与那人并立而行,但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与依赖,却正在一点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