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头颅里针扎似的作痛,巨大的哀痛如浪潮排山倒海席卷而来,整个人虚脱无力,仿佛就要坠下去。如懿跌跌撞撞地上前,从凌云彻怀中接过璟兕,将她搂在了自己怀中。她带着痴惘的笑意,轻声道,“璟兕,你什么都不用怕了,额娘在呢。”
皇上的泪在瞬间汹涌而出,他伏下身子,牢牢地圈住如懿和璟兕,好像这样便可以挽留住什么。
璟兕的丧仪过后,如懿已经憔悴得如一片脆而薄的枯叶,仿佛一触就会彻底破碎了。皇上数日不能安枕入眠,伤心不已,破例追封璟兕为和宜固伦公主,按着固伦大长公主的丧仪,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历来嫡出之女为固伦公主,庶出之女为和硕公主,但那都是在即将下嫁时才可加封。
皇上如此做,亦是出于对璟兕格外的疼爱和怜惜。然而悲伤之事并未断绝,仅仅隔了不过半月,舒妃所生的十阿哥也终因多年的病弱体虚,回天无力,随着璟兕去了。皇上下旨追封十阿哥为毓贝勒,谥号宁,以贝勒丧仪下葬。
宫中连丧两位皇嗣,太后又担心端淑的安危,悲泣之声连绵不绝。时入冬月,京中被皑皑白雪覆盖一片,整个宫里静谧异常。如懿与舒妃早已病倒在床,皇上虽有心照看,然前朝不宁,亦是有心无力,便嘱咐太医好生照料。只是偶尔去往承乾宫与储秀宫聊表安慰,其余嫔妃更是难见皇上一面。
这一夜,是五公主的五七,亦是十阿哥三七。原本是令贵人魏嬿婉侍奉皇上在养心殿用晚膳,按着寻常,她也会顺势留下陪伴皇上度过宫中寂寞的夜。自那日,皇上降了魏嬿婉为贵人,她心中虽不虞,面上却没有丝毫不愿,依旧在皇上忙碌的日子里,悉心做好吃食汤饮,日日着人送去养心殿。皇上忙于前朝战事,后宫里又阴云笼罩,心中着实压抑。他不忍常去看如懿和意欢,又不愿见其他嫔妃,因此令贵人整日只进些汤羹茶点,却不私自求见邀宠,倒让他焦虑之中得到一丝舒心。因而往后也时常传召令贵人伴驾。但此时的皇上无心顾她,便去了御书房和大臣们商议准噶尔战事。
魏嬿婉在暖阁里无聊而期盼地等着,发了一会儿呆,赏一会花,慢慢熬着时辰,到了夜深时分,皇上出了御书房,她极高兴地迎了上去。皇上却推开了她,半含着歉疚笑道,“朕得去瞧瞧颖嫔,今日是她的生辰。”
魏嬿婉当然是知道其中的缘由的。颖嫔的族人为皇上平定准噶尔战事出力不少,何况满蒙一家,蒙古一直是大清的有力后盾,且颖嫔不久前才为皇上诞下六公主,因而皇帝一直对颖嫔十分眷顾。
魏嬿婉一直深以家世为憾,这一来自然不悦,却也不敢有丝毫流露,只是以温柔得能滴出水的语调相对,“皇上,今夜是和宜公主的五七之辰,亦是毓宁贝勒的三七之辰。臣妾是怕皇上触目伤情,所以特来养心殿陪伴,皇上何必还要入后宫呢?”
皇上也笑言相对,只道,“看时辰,只怕皇后和舒妃已经去雨花阁行过祭礼了。只是今日是颖嫔的生辰,再晚,朕也一定要去看看她的。”
魏嬿婉虽然一肚子气,却也知道劝不动,只得笑着趋奉道,“皇上就会弄这些心思讨人喜欢。”
皇上觑着眼看她,“你不喜欢?”
魏嬿婉笑吟吟道,“皇上惯会取笑臣妾。那么,臣妾恭送皇上了。”
直到目送皇上离开,魏嬿婉才扶了春婵的手离开养心殿。这一路,她有些闷闷的。春婵只道,“主儿,皇上去不去看颖嫔,其实也没什么。您怎么倒提起五公主和十阿哥祭礼的事?”
魏嬿婉“咯”的一声冷笑,清碎如冰,“十阿哥便也罢了,在舒妃肚子里时就是个病秧子。只是这些日子皇上有多为五公主伤心,本宫如何不知道?五公主死前是什么模样,如癫如狂,皇上只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且这件事,宫里人瞧着都像是谁做的?”
春婵微笑,“那自然是和嘉答应脱不了干系了。”
“是了。”魏嬿婉的唇角浮起得意的笑色,“那皇上为什么只是降了位分便就这般轻轻放过?那可是皇上的嫡女啊,又是自出生就极为宠爱的。皇上不再行处置,固然是因为嘉答应多年得宠的缘故,也是因为她的两个儿子和玉氏母族的地位。玉氏虽说这几年送了丽贵人进来,但说到底也终究没有放弃嘉答应。比起丽贵人,反而还是嘉答应更得玉氏支持呢。”
春婵点头,魏嬿婉又道,“皇上真正为难的是不知该如何处置,真凶似是非是,皇上处置不了嘉答应,便给不了五公主一个交代,当然为难。嘉答应的儿子,一个摔残了腿,一个还不解世事,真是不济!我还以为那些草料和那几枚银针,够送永琪和永璇一起上西天见佛祖了呢!”
春婵恭维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如今儿子残了腿,亲额娘又失宠禁足,活着眼睁睁看着才是苦呢。况且愉妃向来不得宠,五阿哥如今也是腿上不好,如此倒是让她们更痛苦。若死了一了百了,岂不没意思了!”
魏嬿婉道,“当日带人去查马场的是凌云彻,可是听闻他后来并没有再查下去。”
春婵道,“便是查下去又如何,漫说主儿这事已是毫无破绽,便是有那么一点的蛛丝马迹,凭借凌侍卫对主儿的心意,他也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隐瞒下来的。”
春婵的话,让魏嬿婉安心。有感动的暖色在魏嬿婉的脸上漾起,很快,更多的得意覆盖了那抹感动。魏嬿婉抚摸着手指上凌云彻当年相送的红宝石戒指。暗夜里,它即便是宝石粉做的,亦有珊瑚色的光华流转。魏嬿婉娇丽一笑,“不管为了什么,也不管我怎么对他,这些年他心里有谁,我都是知道的。这个人啊,就是嘴硬而已!”
春婵扶住了魏嬿婉,轻笑道,“那是。主儿盛年华光,连皇上都这般宠爱,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当然对主儿视若天人,捧在掌心了!否则当年为了嘉答应的肚兜闹出来的委屈,他怎么平白兜着不说了呢。”她顿一顿,隐秘地笑道,“奴婢还听说,凌大人忙着在宫中当差,很少回宫外的宅子,所以冷落了娇妻,惹得不满呢。”
魏嬿婉唇角扬得更高,笑容好似兜不住似的,“茂倩只是一个宫女,又是皇上指婚,本来就没什么情意。”
春婵忙道,“凌大人还不是因为心里有主儿,所以旁的什么人都不能入眼了!”
魏嬿婉的笑容瞬间凝住,“有的人的心意是难得了,只是皇上么…”
春婵恭谨回道,“皇后娘娘这朵花开到了盛时,接下去便只能是盛极而衰。而主儿这朵花才正值绽放之际,有的是无穷无尽的好时候呢。”
魏嬿婉听了春婵一番恭维后,方才得意洋洋道,“左右今儿是和宜那短命孩子的五七,咱们便拐去承乾宫,听听皇后的哭声吧。”
不远的彼端,隐约可见承乾宫宫门一角。衬在如墨的天色下,盘踞于飞檐之上的兽头朦朦胧胧,却不失庄严之态。
彼时,白蕊姬与海兰陪同如懿与意欢一道完成了祭礼,海兰已陪同意欢回了储秀宫,而白蕊姬则一道陪在如懿身边。凌云彻亦陪在如懿身后,心下微凉如晨雾弥漫。
这一晚,他能陪她走这一段,己是难得的奢望。
李玉先于他躬身施礼,“皇后娘娘,玫妃娘娘,夜已深,两位娘娘早些安置。奴才先告退了。”他的眼神一撩,凌云彻会意,便也照着他的话又说了一遍,还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保重,万勿再伤心了。”
白蕊姬挥了挥手,“有劳李公公和凌大人了。”她停一停,“李公公还要赶着去咸福宫伺候皇上和颖嫔,赶紧去吧。”
李玉与凌云彻立在承乾宫门外,目送如懿与白蕊姬入内,方才躬身离开。凌云彻似有些不舍,脚步微微滞缓,还是赶紧跟上了。
甬道的转角处,魏嬿婉的脸色己经如数九寒冰,几乎可以冻煞人。春婵从未见过魏嬿婉这样的神色,不觉有些害怕,轻声唤道,“主儿,您怎么了?”
魏嬿婉迷离的眼波牢牢地注视着前方,她幽幽凝眸处,正是凌云彻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一抹浓翳的忧伤从眸底流过,“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一个女人,是为什么?”
这样的叹息,似是自问,亦像是在问春婵。
春婵吓得有些懵了,哪里敢接话,只能怯怯低头。
魏嬿婉亦不需她回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之中,“都过去了啊…都过去了!”她的脸色如湖镜般沉下去,“可是,哪怕己经是过去,本宫亦容不得!喜欢过本宫一时,便要喜欢本宫一世,永远不许变!皇上是这样,他是这样,谁都一样!谁要改变了这个,本宫绝不会放过他!”
魏嬿婉已不在嫔位,此时却还自称本宫,可见是气得狠了。寂静的夜中,唯有她双眸中几点星光水波潋滟,流露出浓不可破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