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做他的血肉。
更何况,他们现在也不一样想离开我,除非有神的血肉为引,可神怎么会……他悠悠地想,可下一刻,水晶匣里那些原本乖乖的灵魂却忽然骚动起来。
陵澜一怔,猛然看向宿尘音,他依然是那副神性俨然的模样,可他却仿佛能看到雪白的衣袍下,那副完美的神躯在看不见的地方不住往外渗着血。在放他出来的时候,他知道,他就已经耗费了很多法力。
藏书阁外廊下角铃轻响,陵澜捂着水晶匣的手,终于还是一点一点挪了开来。
“哗啦”一声,匣子打开,万千灵光向上溢散而出,像释放出了一小片完整的星空。银发灰眸的神明看着他,浅浅笑了,于无尽黑夜的星芒之中,他的身上仿佛也笼着莹白的月华流光。
他像穿越回到了小时候那条黑暗湿冷的巷子,那些烟火棒分明已经湿透了,可他却执着地擦亮一根又一根火柴,试图点亮哪怕一根。
最后一根火柴燃尽的时候,湿透的烟火棒却猝然点亮,薄雾笼罩的湿润空气中,月光照亮在他的身前,犹如薄纱。有一个身影在月光中浮现身形,蹲在他身前,如同为了他从天而降。他握着他的手点燃不可能点亮的烟火,窜动的花火背后,是一双流淌月华般的浅灰色眼眸……
陵澜眼前的画面仿佛泛出水一样的波纹,让宿尘音的笑容也变得如梦一般朦胧,像一场被埋藏得太久,隔绝太远,却又终于浮现在眼前的真实记忆。
星辰散尽的时候,陵澜握着空荡荡的匣子,犹如随意地问了一句,“如果我穿过荆棘,会有人等我吗?”
神明轻声回答,“我会。我会给你一份礼物,一份最好的礼物。”
……
滋生于恶欲的魔鬼却选择相信一位诞生于光明的神,相信他会在自己走出荆棘之时,带给他一份礼物。
然而,这份礼物,却是当胸的一剑。
梦境般的迷障犹如琉璃一般破碎,陵澜终于彻底地从梦境的迷离中醒悟过来。他彻彻底底地知道了,这是一个梦。
可从他胸口流出的血却红得醒目,粘稠地渗过他握住剑刃的掌心,剑的另一头是雪白淡漠的身影。
真奇怪,他明明看上去那么喜欢我,可这一刻的眼神却可以这么冷漠。
他并不曾真的拥有“爱”这种情感,还来不及拥有,可这一刻,他竟然也觉得有点难过。
归还魂魄前,看到狂热的信徒在他面前自己挖出胸膛的心脏时,他也没有想过,原来是这么疼。
他竟然和那些凡人一样,也会感到疼,感到难过。
也许是因为梦境,也许是因为他始终不是这个他,陵澜没有觉得这些疼与难过有多不能忍。
他有时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这副躯体之中,有时又像游离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低垂着头,掌心狠狠嵌入剑刃之中,犹如没有痛觉的“他”。
许久,他抬起头,嘴角竟然还带着点仿佛恶作剧似的嘲弄与不在意的笑,可他猩红黯淡的眼眸里,却有一滴晶莹的血红滑落下来流淌过越来越苍白的脸。
他只流了一滴泪,却像比他全身上下的伤口流下的血更能刺痛人心,连坚定刺入胸膛的剑刃都微微颤了颤。
下一刻,生来罪恶的灵魂就化作万千道零零碎碎的光点,如水流狂风,席卷着奔涌向空中飘荡着的魂体。
破碎的那一刻,陵澜感觉到了奔涌而来的,浓郁稠密的恨。
·
昏暗的巫山殿点燃了一盏烛火,谢轻随在烛光中看到那双紧闭着的浓密眼睫似乎湿润了一下,他心中一动,没等他细看,陵澜就已经睁开了眼。
他水墨晕染般的眼瞳外围仿佛染上了一圈犹如狰狞的红,光洁优美的面颊弧线在残黄烛火中飘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仿佛在他身上唤醒了什么。
陵澜按着胸口,轻轻皱了下眉,忽然又笑了,玩味似的回味着这场漫长的梦,有点疲乏似的软软靠着床背。
巫山殿内,烛火轻微摇晃了一下,带动陵澜脸上的光影流错,仿佛他下一刻就要被黑暗吞噬,又仿佛黑暗在被他吞噬。昏黄与幽暗混杂之中,唯有他的眉眼愈发精致鲜明,仿佛永恒黑夜里沐浴欲望的血液缓缓绽放的娇艳莲花,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
谢轻随的心口跳了跳,毫无芥蒂地靠过去,支着面颊看他,“不生气了?”
“我睡了多久?”
谢轻随道,“一天。”
陵澜看他一眼,他咳了声,又补充,“加一夜。”
他话音刚落,陵澜的灵感就有触动,仿佛是宿尘音的气息闯入了巫山殿。
这一天一夜,谢轻随完全没有通知宿尘音陵澜在他这里,仿佛是有意要挑明他和陵澜的关系。自从抽了巫骨,他反而更无所顾忌,也不管巫山殿的结界震动,挠了挠陵澜的下巴,笑着问他,“还生不生气?”
如果是刚来找他的时候,他这么肆无忌惮,就是自找雷点。可现在,看他这么肆意放为,视闯入者为无物,他竟然莫名看他更顺眼了一些。
陵澜也笑,“师叔帮我一个忙,我就不生气。”
“什么忙?”
“我之前说,想要宿尘音的心,是字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