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之时,一个披头散发、衣甲破碎的步卒骑着一匹健硕的青马直往北去,后面紧紧追着四骑。
那步卒只逞马力稍快,与后者拉开五六十步的距离,却始终摆脱不掉。于是,他索性勒马回身,拔刀准备一战。
谁知那四个人也就势急急勒住了马,并未呈包夹之势。
“前面的可是闻若虚、闻指挥使大人?”其中一人隔着六七丈远,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正是在下,几位可是要拿我请功的?”闻若虚看不清来者,牢牢勒住马首,放下锥刀,搭上长箭,用脚蹬紧弓身,虚站在马镫上朝那边拱手一拜,依旧翩然自若。
“闻指挥使,你可还记得在下么?”那人纵马前行一段,停下又喊,言语之中很是激动。
“原来是那夜常山府院里的勇士,诸位别来安好?”闻若虚细看之时,才发现正是在常山埋伏白继忠的几个死士,不禁慨然今日居然在阵上再度相遇。
“闻指挥使,我等承蒙恩公再生之恩,本想各自回乡。后来又见你为许望将军立碑,心中好是感激。恰巧在回乡的路上遇到官军大肆招募败军,一番商量后便索性混入其中。”那人说罢朗然大笑。
“各位既已决定归家,何苦又步入这死生局中?”闻若虚叹道。
他见对方并无敌意,一时间却有些愕然,不知道他们为何去而复返,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跟着自己。
“此次官军势大,天道军区区数万人马早晚抵挡不住,我等想伺机送个人头,以此报答恩公的磊落情义。只是还没便宜时机,刚刚在阵中恰巧看到恩公不知何故,独自一人策马出城,特先追上来告知此事。”那人说罢拱手致礼。
“如是,若虚多多拜谢各位了,只是切莫勉强,倘若天不绝我,常山关便能挺到那个时候!”闻若虚再次拱手回礼,便纵马掉头,急急向北而去。
那几个死士目送闻若虚远去,趁乱返回官军大营。
快到都城之时,闻若虚沿途杀掉一个传递军情的快骑,换上新的行头,背上插着令旗,如若无事地踱马过门,时隔数载再次进了帝京这个改变自己命数的地方。
与此同时,都城南面百里之外的平原血色浓烈,常山关北墙下的尸体已经高如京冠。
三个时辰的强攻后,官军第五次鸣金收兵,大军迤逦回营,被迫再做休整。
月色凄迷,冷风刺面,南星呆呆地坐在城楼上望着北边,心里祷告闻若虚平安到达,也祷告自己能和这座残破不堪的城楼一起等到他归来之时。
闻若虚启程的前夜,南星照旧给他用冰花擦拭身体,却发现他一脸的消沉,眼神有些迷离。
“此次去中都求援,路程艰险,敌军重重,不如还是让朱雀营里的姐妹去做,女子出入或许还便利一些,你也不要太过操劳了。”
南星不知闻若虚为何会显得如此疲惫,乍一看去倒像年过半百的老人,不禁隐隐担忧起来。
平日里,她时常会有一种错觉,明明看着闻若虚的面相只有三十岁左右,可有时候却觉得他无论眼神还是声音,更像一个饱经沧桑、看破世事的老先生。
“此行干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须我亲自前往。”
“可是万一你……”
闻若虚挥手止住了南星,接着问道,“凡世间诸事,自有因果,报应不爽。如今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南星,你可知道,天下这错乱局势到底是因何而来么?”
“如今昏君无道,徭役沉重,荼毒百姓,天道军拯救苍生,星图宫顺应天意……”
南星不明所以,刚说了几句就又被闻若虚挥手打断,“将来若真建了新的朝廷,你这些话倒是一番昭告九州的现成言辞。可书为胜者立,许多事你只见得浮流,却是看不到根源的。”
“难不成这天下大乱,还有隐情?”南星依旧不解,心思蓦地灵光一现,却不敢深想下去,生怕自己知道闻若虚有另外一副面孔。
“我等星图宫众本是轩辕黄帝后裔,自夏禹篡位立国,便徘徊在皇权的边缘,数千年来虽然美其名曰炎黄贵胄,却被历朝历代掌权者所不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自本朝太宗皇帝登基以来,更是以宜居祖地之名,被贬斥到雍北荒凉之地。待大族长唐复到任,心心念念恢复本族光华,处心积虑改造形势,一待时变就要图谋九州,称霸天下。”闻若虚说罢又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悔恨的神色。
“昏君无道,有德者取而代之,这又有何不可?”南星急忙追问,她心底多少无法接受闻若虚所说的都是真相,自己现今所走的并非正义大道。
“天下之势,总是往复循环,立国之君尚且仁慈,守国之君大多平庸,亡国之君必是残厉。无论是谁家坐了天下,百姓的日子总是一般艰难。何况当今的皇帝虽然为人凶戾,这个王朝本也还有百十年的气数,只是其为了追求长生,大兴徭役,挥霍土木金石,才逼迫得各地反乱、义军风起。而当初进献长生之术来扰动天下的阴谋,正是轩辕一族派我去做成的。”
闻若虚面无生色,眼中转而流露出更大的痛苦来。
“我自少年之时就看透凡世苦难循环无尽,向来追求平静无为,最后却为了完成家族的使命,处心积虑让天下动乱,民不聊生。这些年来在战火中丧生的万千无辜百姓,都要算成我一人的罪孽……”
“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你不要这么想自己啊!”
“此番前去都城,无论成败生死,我终究不能战胜自己的良心,倒不如一死解脱。”闻若虚呆坐在那里,双手捂面,甚是痛苦。
“事已至此,哪能回头?”南星鼓起勇气,走上前去,用双手将闻若虚的一只手团住,实在不想让他如此苦恼下去。
“你如今对世事倒也看得通透,不再是刚到星图宫时的那个小女孩了。”闻若虚并未将手抽出,只是慨然叹了一口气,一股温热在两人指间传递,却让他安宁了一些。
南星并未回话,可她此刻心中又多了一个疑问,闻若虚既然自认为是个淡薄世事的人,又缘何会搅入这纷乱局势之中?难不成还是为了师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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