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巍巍的老妇人痛苦呻吟,看不到饥饿的婴儿面如菜色。在焦黑的瓦砾和废墟之中,只有一片死寂,只有一片肃杀。整个村镇的居民都被残忍地屠杀了。
因此,这一路上,她们见到了不知道多少熊熊燃烧或是遍地死寂的村镇,公路上到处都是在轰炸和核爆之中失去家园四处游荡的战争难民。由于大英帝国的政府已经基本崩溃,再也没有人给他们提供最起码的赈济,在饥饿和寒冷的驱使之下,其中很多难民已经变成了盗贼,平时装作一副老实的模样守候在路边,等到行人稍一放松警惕,就暴起发难,拿出藏在衣服里的武器杀人越货。还有相当一部分溃散的军队,干脆已经在光明正大地拦车设卡,或者劫掠村庄……一切的法律和秩序全都成了摆设,整个国家仿佛都已经完全落入了暴徒和流氓的手里,他们用石头砸商铺,抢夺货物,当街杀人,入室强♂奸,纵火焚烧,毁尸灭迹的罪恶行为比比皆是,却没有任何人来管束和镇压。那些躺在血泊中的受害者,也得不到任何救治。
等到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恐怖冒险之旅,终于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故乡巴斯的时候,她的手枪已经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而她的三名女伴之中,也有一个不幸的姑娘死在了半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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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安妮.莫尔蒙在回家路上所见的各种混乱惨剧,巴斯这座旅游城市的情况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
——虽然苏联的战略轰炸机群,在十一月下旬也往巴斯丢过一回毒气弹,熏死了几百市民,但好歹没有把这座城市化为废墟。至于安妮.莫尔蒙在老家的父母和她家的房子,也都在轰炸之中安然无恙。
当然,即便如此,巴斯的自来水、电力和煤气供应也肯定是没有了,以至于在严冬之中冻死了不少体质虚弱的老人,还有人因为饮水不净而染上痢疾。但在英国的其它大城市相继被原子弹炸成辐射废墟,小城镇则在溃兵和饥民的冲击下沦为鬼蜮之际,能够保持市容完整的巴斯,相比之下就已经宛如天堂了。
然而,当整个英国都在逐渐陷入地狱模式的黑暗时代之际,巴斯这座内陆小城也难以独善其身。就在安妮.莫尔蒙回到家中的两天之前,一群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黑人士兵突然闯入巴斯,到处杀人放火,肆意劫掠……幸好,跟英国的大多数城镇一样,此时的巴斯城内也已经组成了一个营的国民自卫军,在一名自称打过一战和布尔战争的七十岁退役陆军少将的指挥下,巴斯自卫营与来犯的哗变叛兵激战一夜,虽然付出了上百人伤亡的代价,还有几十幢房屋被烧毁,但终于还是击退了这股黑人溃兵,保住了大部分市区的安全。
之后,随着国内局势的愈发混乱,各种溃兵和武装团伙袭击城镇、屠杀居民的消息陆续传来,为了防止强盗们再次来袭,巴斯的市政当局组织全城市民,就地搜集材料,用一周时间紧急修筑了环绕全城的街垒,回到故乡的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自然也出了一把力。等到街垒落成之后,虽然看上去丑陋狰狞,跟温泉之城巴斯原本的维多利亚风情格格不入,但却能给市民一份安全感——在混乱的黑暗时代,这比什么都珍贵。
总之,到了十二月底,在英格兰已经被统治者抛弃的情况下,巴斯城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虽然跟其它城市一样停水断电没煤气,英镑钞票在城里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但市民好歹还有每天两百克面包的配给,而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刻担忧明天的面包在哪里;有着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子,而不必躲在旷野中吹风;可以安心睡在家里的床上,而不必担心在梦中没命——在地狱模式的英格兰,这就已经很奢侈了。
所以,在这个平安夜即将到来的时候,安妮在忧心忡忡地俯瞰了一会儿街道尽头的街垒之后,还是尽可能地在脸上挂起笑容,走下自家的阳台,到厨房里帮母亲一起准备今夜待客的圣诞大餐。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踩着夕阳的最后一缕暮光,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开始相继造访,前来参加莫尔蒙家举办的圣诞聚会。其中有隔壁的华莱士医生一家、两条街外的维斯哈特牧师一家、原本住在巴斯城外的农庄,如今逃到城里来投靠亲友的萨蒙德先生……林林总总,男女老幼,不下二十余人,各行各业都有。不过,他们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绝大部分人都跟莫尔蒙一家一样,有着一头苏格兰人特色的红头发。
——因为苏格兰在不久前宣布独立,十分可耻地背叛了大英帝国的缘故,如今在英格兰土地上生活着的苏格兰人,就不由得收到了或多或少的排斥。巴斯城的情况还算比较好的,在一些特别保守和闭塞的小村镇,甚至有把定居多年的苏格兰人赶出去自生自灭的事情发生……面对这样的情况,生活在巴斯城内的苏格兰人,在越来越令人忧心的敌意目光之中,也不由得开始加强联络,互相抱团取暖。
所以,尽管巴斯城的市政厅为了粉饰太平,宣布在市中心的亚贝教堂举办圣诞庆典,广邀全城的绅士太太们参加。但不愿意看白眼的苏格兰人,还是宁可聚集在莫尔蒙家的客厅里,庆祝他们自己的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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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安妮.莫尔蒙的母亲梅伦太太不仅在屋角准备了圣诞树,还很奢侈地燃起了壁炉,又在客厅长桌上点了三根蜡烛,并且拿出了珍藏的一听斯帕姆午餐肉罐头、一罐美国鸡蛋粉和几个苹果。
而今夜来访的客人,也知道在如今这该死的年头,每家每户的食物储备都非常紧张,而英镑钞票也变成了废纸,想要买吃的也无处采购,主人家里想要弄出一顿像样的圣诞大餐来招待那么多人,实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容易,所以在来莫尔蒙家的时候,就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些食品,算是凑份子,比如华莱士医生带来了一块咸牛肉和半磅糖果,维斯哈特牧师带来了一篮子自家庭院里种的土豆和洋葱,萨蒙德先生带来了两瓶威士忌和一瓶啤酒……如此总算是凑出了一桌子的酒菜,让莫尔蒙一家好歹没落到要拿老鼠肉来待客的地步……
总而言之,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就着桌上这些菲薄寒酸的酒菜,众人推杯换盏了几轮,不由得都有了些微醺之意,纷纷打开了话匣子——有人叹息着自己这些苏格兰人在巴斯城越来越不受待见,日后天晓得会变成什么样;有人抱怨如今城内缺医少药,想要弄几片阿司匹林都难上加难;有人担忧国家前途未卜,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秩序;有人回忆起被烧毁的房屋和被杀害的亲人,忍不住当众泪如雨下……
眼看着一场原本理应欢乐喜庆的圣诞聚会,就要变成痛哭流涕的诉苦大会,擅长打圆场的维斯哈特牧师赶紧站出来活跃气氛,走到屋角的钢琴旁边,借助微弱的烛光,娴熟地弹奏起了音乐——首先是几首活泼欢乐的民间小调,然后是英国人举办晚会的传统保留节目,世界级名曲《友谊地久天长》。
于是,借着微醺的醉意,还有难得的温暖,众人都从桌边站了起来,操着各式各样的嗓音,引吭高歌: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绿波上。但如今却已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回荡的歌声之中,有人回忆起了战争之前那些美好的和平岁月,有人想念起了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亲朋好友……然而,一曲欢歌尚未唱罢,就有一声巨响突然从外面传来,打破了平安夜的寂静。于是,莫尔蒙家客厅中的歌声和钢琴声一下子停了下来,每个人都惊奇地交头接耳,四下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这是什么声音?谁家的煤气管爆了?不对,如今煤气不是早就停了吗?”
“……我感觉听着更像是……不会吧!难道有人在附近开炮?!!”
倒是原本在弹钢琴的维斯哈特牧师皱了一下眉毛,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将手从琴键上收回,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怀表看了看,然后站起来对众人宣布说,“……大家静一静,不要害怕。我记得市政厅的人好像说过,今天晚上可能会在亚贝教堂的圣诞庆典上放烟花。现在虽然时间早了点儿,但可能是提前放了吧!”
听了这番貌似合情合理的解释,众人纷纷点头,又重新坐了下来。然而,还没等维斯哈特牧师再次弹奏起音乐,一个巨大的金属物体就带着呼啸的风声,突兀地从外面破窗而入,飞溅起一片玻璃碎渣,然后落在了刚刚从厨房端着一盆热汤进来的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脚边,当场掀翻了汤盆,溅了她一身一脸。
等到大家反应过来,转身定睛望去,赫然看到一枚炮弹戳在松木地板上,前半截已经钻进了地板以下,后半截弹尾还露在外面……但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爆炸,此时就好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堆中的驼鸟。
围观着这枚在平安夜破窗而入的未爆弹,客厅内的众人一时间表情颇为精彩。
话音未落的维斯哈特牧师目瞪口呆。
溅了一身热汤的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目瞪口呆。
在座的其余宾客也一样的目瞪口呆。
因为,除了目瞪口呆这个词以外,好像再也没有别的词语,能够形容他们此刻几近崩溃的心了。
——圣诞老人在上!这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更刺激的圣诞礼物了啊!
理所当然地,下一刻,在这间原本还其乐融融的客厅里,就响起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尖叫。
“……该死!真的是炮击!大家快卧倒……不!是快逃出去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