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赦屏息,片刻后道,“十岁那年,长公主将我接出了宫。”
崇安帝一怔。
“长公主原本要将我养在公主府,是郁王说,玉不琢不成器,他怕公主溺爱我,将我领回了郁王府。”
“自那之后到我成年,大半的时间里都是住在郁王府,教我做人的是郁王,考教我课业的是郁王,有次病了,衣不解带照料我数日不眠不休的,也是郁王。”
崇安帝脸色一僵,语气没那么自然了,“他那是……”
“我知道,他待我好是有所图。”郁赦淡淡道,“这其中的利益关系,就不多说吧?”
崇安帝眼神闪避,“别说了。”
郁赦并不理会,他看着崇安帝,“可这些年谁待我好,是没所图呢?”
崇安帝怒道,“放肆!”
郁赦平静道,“实话实说罢了。”
崇安帝最避讳的就是郁赦旧事重提,底气瞬间就没那么足了,他不悦道,“提这些做什么?”
郁赦淡淡道:“皇上问我会如何处置郁王,这就是我的意思。”
“我如今已愿意释怀,不去想长公主对我做过什么,不去想皇上对我做过什么,对郁王……只要他不再害我,我也不会再作茧自缚。”
崇安帝盛怒,“朕如此待你,你若还对往事耿耿于怀,追究朕当年如何,那不是白费了朕的一番心血了?!”
郁赦心中冷笑,低头不说话了。
崇安帝就是这样,他自满于郁赦如今的“归顺”,觉得自己和郁赦血浓于水,既认回了他,那郁赦感恩戴德是应该的,前事种种,大家都可以不再提起。
他一面想郁赦同他真的交心,一面又想让郁赦同郁幕诚继续水深火热老死不相往来。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当年那些龌龊同他无关了。
崇安帝久久不说话,郁赦突然想起了从探子那听来的郁幕诚说自己的一句话。
“贪心不足。”
如今看,贪心不足的到底是谁呢?
内殿中,两人都不再出声,足足静了一盏茶的时间。
崇安帝颓然倚靠在椅背上,“罢了,起来吧。”
崇安帝苦笑,“你这个脾气,到底是像谁呢?”
郁赦不接话,崇安帝自顾自道,“算了,朕倚重你,本也是因为喜欢你重情义……朕懂,有些事,你做不出来。”
崇安帝看向郁赦,眼神慈和,又莫名让人心惊肉跳,他轻声道,“你做不了的事,父皇帮你做。”
“为了你,也为了琼儿。”
郁赦暗暗吐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了身。
郁赦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既无法篡位,也没十足的把我扳倒郁幕诚。
所以他和钟宛只能借力打力,螳螂捕蝉,他想做黄雀,现在就必须要步步小心,做一些他原本绝不会做的事。
比如像方才一样,演一出对郁幕诚父子情深的戏。
“春光正好……”崇安帝低声道,“朕突然想出城走走了。”
郁赦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谨慎的没多话。
崇安帝继续道:“朕有许久许久,没去行宫住一住了。”
崇安帝感叹一笑,“京南的行宫,说起来还是当年郁王年轻时,替先帝修建的。”
“朕要去那边住一段日子……”崇安帝眼中杀机转瞬即逝,他喃喃道,“带着宣琼,带上宣璟,带上公主们,还有……还要带上安国长公主,带着朕为数不多的这几个亲人,去住一段日子。”
郁赦心头一紧,崇安帝是想将郁王留在京中,在京中动手,彻底了结了他。
筹谋数月,崇安帝和郁幕诚,终于要正式出手了。
崇安帝看向郁赦,眼中多了几分慈和,“好孩子,你放心,朕不丢下你在京中为难,你陪朕一起去,好不好?”
郁赦沉默片刻后点头,“好。”
崇安帝满意的点点头,他惨淡一笑,“你到现在还不肯叫朕一句父皇,朕又是如何待你的呢?怕你心软,怕你将来受人牵制,拖着这残躯给你清理前路,朕对你,算是尽心尽力了吧。”
郁赦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忍下了。
崇安帝看着自己如今最倚重的儿子,心中突然燃起了几分希冀,他动了动身子,“你要说什么?”
郁赦垂眸,还在犹豫,他有句要紧的话要说,但他再不懂看人眼色,也觉得在这父慈子孝的氛围下不太对。
崇安帝忍不住催促,“你说啊!”
郁赦纠结了片刻,重新跪了下来。
崇安帝枯瘦的手指发颤,期待的看着郁赦。
郁赦认真道,“皇上,去行宫的话,我得带着钟宛。”
崇安帝:“……”
郁赦也知道自己很败兴,但该说的话一定要说,“皇上知道,他离不得我,一去不知多久,我怕归远相思成疾,他那身子原本就不好,如果再因为思念我出了点别的岔子,我真就……”
崇安帝不耐烦,“行了行了知道了,带上他!”
郁赦叩头,“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