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但是陛下烦了。事当大魏与夷古国打仗期间,锦衣卫查到广平王府有与夷古国商人私下买卖。陛下下令,彻查。”
“……这倒是笨蛋也有笨蛋福,却终究不该太猖獗了啊。”徐时锦沉吟,“陛下对广平王是这种态度,对太子更是这样。他厌烦太子的小手段,但他对自己家的人太宽容,他一次次提醒又警告,虽然让你们查来查去,但就是不想废太子。陛下一直这样,不到万不得已,他很少动手。”
沈昱点头赞同。
“所以我只能祸水东引,让太子出大错,让陛下忍无可忍了。”徐时锦漫声,“江州的广平王府是小事,不必多费心。我们的重心,应该在邺京。太子欲成大事,这是他多年的心愿。我与徐家合作,让太子在邺京的行事,更顺利些,再顺利些,变得无比顺利。”
“一方是江州大变,一方是邺京大成。欲除掉一个人,得先让他疯狂。而我,恰恰知道他的临界点在哪里。邺京那边我大约能控制,江州这边,要如何给他带去危机感呢?”
徐时锦思索片刻,问沈昱,“我能猜到沈宴他们很快会查广平王,但是有多快,我就不知道了。你说过年前沈宴与你见过面,他是否透露他有任务在身,是否要出京,是不是去江州?”
沈昱摇头,“我离开邺京后,锦衣卫接下来的行动,便一无所知了。沈宴那个人你也了解,即使我们见过面,但他口风太紧,我没有打听出什么来。”他顿了一下,“你要是需要知道沈宴的行踪,锦衣卫那边我是探知不出来的,但朝廷那边……大体上,应该会有痕迹?你需要吗?”
徐时锦点头。
沈昱便打算明天去安排。
徐时锦发呆了一会儿,道,“算了,我还是给陆铭山写信,让他把广平王那边研究出的兵器,最新奇的带回邺京吧。这样,就可以给他们安一个勾结夷古人的罪。甚至能在忠孝礼义上抨击太子。”
沈昱惊叹地看着她:徐姑娘陷害起人来,主意真是一个接一个。唯恐太子不疯,非要给他一个钉子埋下去,再给一个钉子。
“太子要大喜,还要大悲。他这个人没太大缺陷,缺陷就是太过热爱权力。不过这也没什么,皇家人都这样。”徐时锦将纸笔推开,淡淡道,“他最大的失误,就是让我太了解他了。旁人我尚需要算,对他,我完全能踩中。”
沈昱看她懒怠地手扶着额,脸色比刚才更白。他皱眉,“你真的不打算睡一下吗?”
徐时锦停顿片刻,说,“好吧,虽然我不困,但我会睡的。”
沈昱出门时,听徐时锦淡声,“我想去邺京,旁观他的死,或者亲眼看到他死在我面前。你能帮我吗?”
她没有身份,她哪里都去不了。尤其是邺京那么危险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欺君之罪,又得再死一次了。沈昱也逃不了。
沈昱只想了一下,就无所谓笑,“那我们只能换个新身份,重新回邺京了。我们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进个邺京,就碰见故人吧?”
徐时锦侧过头,看到门前灯下,沈昱嘴角那满不在乎的笑。他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她想,他都尽力帮她。如果帮不了她,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了好了。沈小昱的想法,多么简单。简单到让她欢喜而感动。
徐时锦对他露出笑,看他关门离去。
她为怕沈昱疑心,再坐了一会儿,才去梳洗,熄了屋中烛火。只是坐在一团黑暗中,她靠着窗,睁眼看着雪光将屋中照得莹亮。小小眯一下,又再次睁开眼,望着纸窗上映照的雪色发呆。
她不能睡啊……
老大夫试了很多药,但好像都没什么效果。上次睡了半天,已惹沈昱怀疑。她再睡一次,真怕又出什么意外,让自己的病情被沈昱知道。
她将计划赶得这么紧,将太子逼得这么紧,未尝不是想快点结束。她怕自己撑不下去,她怕自己来不及。她跟沈昱说,把重点放邺京,不要管江州的事。广平王府事成事败,都不要管,以邺京为主。看起来是她的计划有轻有重,实际是她没有精力。
如果她有时间,她当然会一点点试探陆铭山,试探广平王,试探沈宴。但是她没有,所以只能把计划弄得简单点,粗暴点。毕竟陛下心太宽太大,他对太子几乎是无条件地原谅,查了这么多年他还原谅,徐时锦就能猜出陛下的心思了。查是一回事,不满意是一回事,想动手是一回事,但真正行动……照陛下的心思,不知道得推去多少年以后了。
徐时锦只能想办法让这个时间尽快到来。她能想到让太子最快落马的法子,就是“谋反”了。
粗暴的计划有粗暴的魅力,希望大家如她意,一起入局。
……
“沈大人,我想回江州看看,可以吗?”大雪纷落,门窗不关,厚帘卷起。炉火边,沈宴手捧一卷书在看,刘泠趴在他膝头,望着宁静飘落的夜雪。清辉苍茫中,她徐徐开口。
沈宴手一顿,俯眼看趴在他腿上的姑娘。他心有所想,猜测刘泠是不是猜到他会去江州?
他问,“为什么想去江州?”
“过两天是我母亲的生辰,她虽然不在了,我姨母、现在的广平王妃,每年除了在忌日拜她,在她生辰日,也会拜一拜。”刘泠漆黑的眼睛,在雪与火中,是那么的淡落,“我每年这时候,都在江州的。今年,我也想去看一看。她给我娘在临山上建了小亭,纪念我娘,以前我都上山去看一看的。”
“听起来,你姨母,对你娘,似乎很怀念?她对你,好吗?”
“好啊。她尽力对我好。旁的继母和前妻的女儿关系恶劣,我的继母,却一直在努力改善她和我的关系。她想从姨母,做到我的母亲。她想让我娘泉下有知,也能看到她很照顾我。我们相处温馨,我们是幸福一家。”话里带着讽刺意味,刘泠的语气却淡淡的,既不褒奖,也不批判,她就像在说别人的家务事一样,“可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她现在的丈夫,对我娘做过什么。她不知道是她和我爹,还有我,一起害死了我娘。我们都是罪人。”
“祭拜你娘时,你和他们一起?”沈宴不想提刘泠母亲的死,转了话题问。
“……嗯。”刘泠声音无情绪,“我想我娘,也许希望看到我和他们和睦相处。她那么软弱,除了妥协,再不会有别的想法了。”
沈宴的手,搭在她头发上。
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再说话。刘泠像一只小猫,她也没再开口。
门外的雪,在天地间飘荡,空旷又寥落,可真冷啊。
“刘泠,”沈宴开口问,“你还像当年一样,想要杀了他们吗?”
刘泠脸上神情,是许久的空白。
她垂下眼,淡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学着接受自己。我心里怪自己,怪他们。可我觉得,我应该活着。我以前没有和他们同归于尽,一辈子光是看着对方,就互相折磨了,还需要做什么呢?”
“我爹看到我就心情不好,我姨母被我折磨得神经脆弱。前些日子我还听到张绣讲,她母亲跟她说的,说广平王妃日日做噩梦,精神不振。我舅母说,都是我乱说话,把广平王妃害成这样的。我爹厌恶我,我姨母怕我,我的弟弟妹妹对我又恨又怕。这样的一家子人,已经是一个噩梦了。我早不想再去杀了他们,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我有我的生活。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当年没有杀了他们,再想杀,什么都晚了。若是我杀了他们,怎么跟你交代,怎么跟我的那几个弟弟妹妹交代呢?我们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就继续这样下去吧。”
风夹着雪飘进来,刘泠有些冷,往沈宴怀中躲了躲。
沈宴搂紧她。
他低声问,“那你还在恨他们吗?”
“……”刘泠抿了抿嘴。
“恨吧,但也不完全是,”刘泠说,“姨母她总在努力补偿我,总在用笑脸赔我。不是她的周旋,我不知道得被我爹打多少次。可我爹也自诩是为我好,他用他的那点心思,强行想补偿我。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是在补偿我,还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可是他自己,好像是真觉得那是对我好。他真心觉得我嫁给陆家好,真心觉得我去和亲好……但他的补偿,总是带着算计。让我更厌恶他。也许他本来就是那么个人吧。”
刘泠趴在沈宴膝上,头靠着他大腿,埋在那里,她的声音闷闷的,“我和你成亲那晚,你去敬酒的时候,刘润平偷偷告诉我,看到我嫁人,我爹还落泪了。他们让我心情复杂,既恨,又有些无力。索性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再也不要交汇好。”
沈宴视线落在夜中雪光上,他侧了头,让刘泠一抬头,无法看到他的神情。
刘泠低声,“我想回江州,给我母亲祭拜后,就把我在广平王府的旧物收拾收拾,好搬回邺京。我不喜欢那里,不想呆在那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我们的生活。我爹他们的生活,我不想参与,他们也不欢迎我参与吧。大家远远看一眼,知道个意思就可以了。我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生活,没办法像别的家庭那样和乐融融的。”
“刘泠,我很高兴,”沈宴说,“你在慢慢的,一点点的,原谅自己。”
她在释怀,从难以启齿的软弱中走出来。这是好事,他为她高兴。
刘泠抱紧他的腰,蹭了蹭。她没说话,但她知道,这都是沈大人的功劳。她在放下过去,她在走向沈宴。
沈宴静声,“你去江州吧。”
“……?”刘泠惊愕抬头,看着他沉静的脸容,“你不陪我去吗?”
她猜测沈宴是要去江州,难道她猜错了吗?
如果沈宴不去,她、她、她也不太想去……
沈宴垂着眼,看自己的手,对她的疑惑无动于衷。他声音冷冷淡淡的,“带他们走,再不要回头!”
“……!”刘泠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看着垂眼而坐的青年。他神情淡漠,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自始至终没抬头。
刘泠脸一点点发白,渐明白了些什么。她心跳加速,愣愣地往后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一团浆糊,可是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沈宴明面领的是护送粮草的任务,却在看江州的地图,为什么他问她对广平王府的看法,为什么他这么冷漠……
锦衣卫要对广平王府出手!
不止如此,也许她那一家子人,全都活不成。
不然,沈宴不会说让他们走……
刘泠往后退,她有些茫然。她想过让广平王府消失,但她逐年冷静,她不再那么想了……虽然是平行线,虽然互相厌恶,但是说“死”,未免太大。
她几有扭头,夺门而出的冲动。
但她看着炉火边,平静坐着的青年。他坐得挺直,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哪里不一样了。可是刘泠一看到他,心又找到了定点。她扑到他面前,跪下来抓着他的手,让他低垂的目光与自己对上。
她紧抓着他的手,“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沈宴平淡道。
刘泠不相信。
她说,“我不走。”
沈宴的目光,轻轻抬了一下。
他看着她坚定笔直的目光,冷到底,孤傲到底,又透着狠意。她抓他的手用力,看着他的眼睛,湿润无比。像要落泪,但又不会有泪。
沈宴不觉,微微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抚摸她的面颊,“你想好了,你要是不走,你的丈夫,就是杀害你全家的凶手。”
他坐着,她跪着。他警告她,她回以握手。
一时寒冷,一时温暖。
刘泠的脸色,在他的话中,白了很多。
可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又让她平静。
“没什么好想的,”刘泠冷淡道,“你跟我说,世上很少有二择一的选择题。到跟前,似乎都有办法解决。我相信你的话,也想去相信。”
沈宴笑,略不在意。
外头黑魆魆的,雪下得静谧,悲歌一样。
室中静到极致,洁净的雪映着刘泠的眼睛,“但其实必须二择一的话,我也只会选择你。沈宴,你是最重要的。你比我的生命,比我的全部,都要重要。”
“所有都能将就,都能去想办法。但我一定和你站一起。”
世界自有难为,岁月也从未对她温柔。她只要沈宴陪着她,就可以了。
他们可以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