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低沉的讲话声,内有李俶的声音,她心里一稳,就往回走,却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高了半度,杂有“王妃”二字,忍不住停下脚步,凝神细听。
听那人沉声似乎在劝李俶:“沈良直虽被下狱,但一时半会未必有危险。殿下…”沈珍珠听得“沈良直”三字,全身寒透,动也动不得。
“不”,李俶斩钉截铁:“少不得我们须提前动手,李林甫那人,最擅杀人灭口。如今圣聪被蒙,他故伎重施,局势瞬息万变。”
“殿下,我们尚未完全部署好。”另一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沈珍珠省了半刻,方记起是风生衣。不由自主踮起脚,从窗棂的一处隙缝朝内望去:李俶、风生衣…最旁那人让她大惊…陈周!金城郡副守陈周!早不是之前所见阿谀奉承之状,一脸严谨肃穆,望之生辉。李俶啊李俶,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呢?
李俶微哼一声道:“这回不须我们动刀枪,陈大人功劳卓著,那胡姬你安顿好了么?”
陈周答道:“除了下官,再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哼,想不到那吐蕃蕃将阿布思真是个痴情种子。下官在金城郡也见惯了胡夷之人,要么就绝然无情,要么就天生被一个情字拧着,真是怪哉。为那妖冶胡姬,他竟答应赴京出首指认李林甫与他勾结谋反,洗清李林甫诬指沈良直大人与其勾连的冤屈。嗬,下官原指是以此事扳倒李林甫,倒未妨事有凑巧,竟起了两项用处。”
李俶道:“这就好,你立即与杨国忠献计,他正愁没有事端,自会想法打点,我们四两拨千斤,等着看就行了。不过,王妃的父亲…风生衣,你速传书木围,千万仔细看着!”风生衣低声答是。
“等等,”李俶忽的转念,道:“叫木围带几名好手,想法将沈大人从狱中劫出来。合同沈府其他人等,全都找个安全所在躲避起来,只等此事完了。”
风生衣迟疑半刻:“这,沈大人清白名声…”劫狱,沈良直就成了逃犯。
“什么名声,”李俶打断道:“若没了命,还管什么名声。只要木围别留了痕迹,李林甫一除,还怕名声不回?”风生衣应喏着欲走。
“等等!”内外室相连之门大开,沈珍珠立于门槛之处,风吹衣袂,飘扬若仙。风生衣一时无措,紧张的瞅了眼李俶,陈周倒是镇定自若,垂目不瞧。
“劫狱时,请带一句话给我父亲:人生宿业,纤维必报。”沈珍珠目光坚定直视风生衣,轻轻吐言,一字一句,清清晰晰。父亲迂直,宁受牢狱之苦血光之灾也必不肯逃狱,唯有告知他若不得清白必会累及广平王,才能打动他跟随劫狱之人逃走。
“就按王妃所说的做!”李俶面上神色不变,说话后挥挥手,风生衣、陈周二人自恭身退下。
“珍珠,”他欺身走近,她心中微叹一声,缓缓将头倚靠在他胸膛之上,闭目不言。他就这样站着,长久的将她拥在怀中,良久问道:“珍珠,都是我累及了父亲,怪我么?”
他称她的父亲为“父亲”,她怎能怪他,该早料到有这一日的,皇上的钟爱,李俶已成太子最大屏障,李林甫必欲除之方能除太子。而要除李俶,暗杀无功而返,明杀无胆而为,刑部差事抓不着痛脚,只能从广平王妃这一处着手。这天下终究没有一处安宁所在,就算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是痴心妄想,当年太子禀着这一想法,连最心爱的韦妃也保不住,李俶到底和太子不同。
“只是,我们得在金城郡多住些时日,”李俶扳正她的身子,凝视她如玉容颜,双眸如珍珠焕彩如烟,温声道:“等到李林甫事发。若回去早了,你定遭拘禁。”温柔的吻送上她额头,继续说道:“我不愿你受一丝一毫的苦。放心,李林甫,他决计活不过本月。金城郡全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天下…”说到“天下”两字,他笃定自若,好象整个天下都在他手中。
她想着库钧被杀一事,一箭双雕,何其绝妙。一一推演开来,陈周早已是李俶麾下士卒,金城郡退可守进可攻,李俶为自保计,除了大量豢养死士外,早已想将金城郡纳入囊中。库钧风流好色,陈周广布眼线将行踪喜好一一明确,又知蕃将阿布思酷爱一美貌胡姬,施计让库钧与那胡姬相识,说不定整个胡姬酒肆都是陈周安排的人设置。其后东窗事发,库钧被杀,按成例郡守之职应由陈周继任;阿布思被擒拿当场,杀大唐官吏已是死罪,更何况玉人被扣,陈周软硬兼施,阿布思为着那胡姬计,竟然不顾自己性命前去京城出首认罪,这步棋李俶或许未曾想立即便用,毕竟李林甫和杨国忠方斗未艾,总得在两败俱伤时出杀手锏最好,哪晓得李林甫先发制人,李俶一方不得不发。再换言之,这双雕之中第一雕尚好,第二雕若不是李俶、陈周等人拿捏得住阿布思的心意,换作个薄情寡义的蕃将,也是功败垂成。好个至情至性的胡人,想着想着,心中居然一跳。
跃过不想,虽觉有些事还未全部理顺想通,终归多少放下心来,倚靠他坚实胸脯,不知不觉慢慢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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