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潜惊住,微张了口没有发出声音,他定定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恒半晌没有动静。
天沉黑,冬日的空气和风都凉入骨,二人被吹红了脸颊和耳朵,呼出的哈气在夜色里如鬼怪的吐息幽幽飘散。
“你,你是想……”杨潜哑了嗓子,声音沉寂。
“恩。”周恒点头,黑眸比天上的星子还亮:“既然他已经掳走了两个人,就肯定会再寻觅猎物。我们何不守株待兔,等着他!”
“那也不能以身涉险!”杨潜一把抓上他的胳膊:“李君业已经多久没有回来了?他是将人关起来当他的禁脔了!你若是……”
杨潜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出来?!你娘子那儿怎么办?”
周恒虽然聪明,但终究是手无傅鸡之力的书生啊!
周恒回眸朝他笑,风轻云淡无所顾忌:“我现在还不做那事呢。等有了万全之策再行事不迟。”
“走啊,回去睡觉了。”周恒拉着他往前走。
杨潜侧脸看他:“什么才是万全之策?不还是你去当引子?”
“引子是一定要有的。”周恒道:“不过是保证我能毫发无伤而已。诶,咱们什么时候放冬假啊?好想回家呆着呀!”
杨潜哼声:“你话题跳的倒是快!咱们学院都是一月初放假的,到二月底开学。你能在周家村呆两个月,可着劲和你娘子恩爱吧。”
周恒没回话,静静朝前走着。
一会儿,二人的寝室亮起了暖黄的橘光,小窗静谧。
冬夜沉寂,黑暗携着寒气在无人的空间里肆虐,夜冷似冰窟。
两个月?两个月能做很多事呢。
——
周勤回来找秦玥要了一小块儿灰色带毛的皮子,自己剪了个圆样子,等紫叶熬粥的时候留了点稠的当浆糊给他用。
“阿勤,我进来了啊。”小雨在外面敲了门就闯进去了。
周勤正想着怎么才能让黑皮帽子好看地扣到小人头上,小雨进来,他抬眼瞥了她一眼就又盯着小人看了。
“你剪的不好看。”小雨看那块圆圆的皮子道:“还是我来帮帮你吧,我可是女红小能手。”
“那你来做吧。”
周勤将皮子给了她,女孩拿起针线剪子,一会儿就缝出个兜兜带边儿的黑帽子,扣在小人头上,正正好。
“还真合适!”周勤举着小人笑:“谢谢你了。”
“我是你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谢什么!”小雨拿下那小帽子,把浆糊抹到小人头顶才又把帽子扣上使劲儿按着,一会儿帽子就粘到上面了。
“你还是安静的时候好。”周勤拿过弯眼笑唇的小人轻轻摸他的帽子:“你都要十岁了,该注意些形象,不然以后难嫁人。”
小雨坐在一旁支着下巴:“我长的又不差,不会没人娶的。”
屋子中间的炭盆噼啪响,烛火下,二人眉眼相似脸庞暖融。
“大哥记不记得过几日回来啊?”小雨捏着周勤的雕刻木刀,刀锋闪光。
“大哥又不是爱忘事的人,肯定已经跟嫂子说过到时候去接他了。”周勤将她手里的小刀拿过来,“小心些,别伤到手。”
“哦,去年娘祭日的时候就下雪了,不知道今年下不下。”小雨撒手,呆呆道。
周勤灯火下的眉眼淡淡,“下不下雪都要去的。回去歇着吧,今天又是上山又是教她们做活儿的,你肯定也累了。”
小雨微笑:“人家都说你像哥哥,但我真的比你早出生啊!嫂子说女孩比男孩长的早,我这几年一定多吃些,一定要比你长得高,看谁还说你是哥哥!”
女孩说完话就轻跳着跑走了,周勤看着她的身影摇摇头:“长的像树一样就真没人娶你了!”
兔笼到了晚上都被盖上了厚毡子。重阳和山峦一起给小鹿搭了个窝棚,还给它垫了麦秸秆,夜黑的时候找了以前的竹帘子挡住了棚口。
连程看二人忙活着轻嗤一声就走了,一只鹿保护的跟啥似的!
秦玥喝了药,石心给了她一勺糖。
秦玥每天喝药整张脸都皱的跟包子似的,石心每次都很不忍心。
“主子,吃了这么长时间药,身子有好些吗?”
“这是长时间调理的药,起码得喝个半年,这还不到三个月呢。”秦玥咯吱吱嚼着白糖皱眉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可得注意身子。现在冬天,天冷,洗衣服烧一锅热水用,别舍不得那几根柴。身体最重要!”
“主子体恤奴婢,是我们的福气。”
秦玥摆手:“歇着吧。”
二日起天阴沉得很,秦玥又想窝在家里不出门了。
只是小雨教几个丫头做内衣玩偶,阿勤自己在屋里摆弄他的东西,一会儿又跑到三叔那儿请教,几次下去干脆在人家家里不回来了,阿正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秦玥在客厅砸了一会儿核桃,都是山核桃,不好剥,果仁儿都卡到里面弄不出来。还是等连程中午回来让他弄比较好,那家伙手一握,核桃壳全碎!
“不砸了!”秦玥丢在小锤子,“心儿,咱们还是到外面转转吧。”
她解掉脖子上绑着的布片看石心:“你穿的可暖和?要不要去加件衣服?”
石心一笑:“不用的,谢主子关心,咱们走吧。”
出了门顺着河沿儿走,清凌凌的水流势缓慢,没有了夏天的小虫子乱飞,也不再有村里的妇人洗衣,河上冷清异常。
走到厂房那里,女工们安静做活儿,里面的空地是搭好的马厩,一旁的男人们建着剩余的屋子。
“老九,你家的驴子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都老成啥了,过几天估计就不行了,我想拉到镇上卖了,还能换些银子。”
“嗨,驴子老了都是这,不是吃就是卖。你愿意怎么来就怎么来。”
要卖驴子?
秦玥看着忙活着的人们,个个大粗手露在寒风中,许是活动时间长了也不嫌啥,手上粘的都是冰凉的泥浆。
周复奇还躲懒坐在厂房门口的窗子前,屋里角落里有炭火,不冻手。他看秦玥来了就揣着手出来了。
“玥娘,这么冷的天儿你咋过来了?”
“在家里没什么事,想出来走走。”秦玥看眼空架子的屋子,皱眉道:“还得多久能建好?要不就停了吧,天太冷了,会把手冻坏的。”
“快好了。”周复奇仰头也看着男工们,口中的白气往南飞:“不让他们干活在家也没事儿。盖完了再歇着呗,能歇一个冬天呢!”
“是啊!”一人朝俩人道:“反正歇着也是歇着。咱们赶的快点,不几日就能好。好了就窝在家里不出来了。”
“还不出来呢!你也冬眠啊?”一人拍他一下,哈哈大笑。
秦玥看着他们挺欢快的,还有心情打闹,瞧着是不嫌冷的。
“那就再辛苦大伙儿几日了。过些天阿恒放假回来,我们请大伙吃饭!”
“那感情好!咱们早就等着你们家那顿饭呢!是不是啊?”那人一笑朝身边的喊。
“对,玥娘家的饭吃着香!”
“好长时间没吃到,可想了!”
男人们也是话多,一开口停不下来。女工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干活声没了,都扭头看两眼。原来是玥娘来了,又给男工许什么好处了?
秦玥笑着看着他们,“那就赶紧完工,在家歇几天等着吃大餐吧。”
“行,大伙赶紧干啊。尽早结束咱也出去买东西准备过冬了!”
空地上瞬间便又响起了熟悉的干活声,秦玥跟周复奇说几句话就要走了,却好像忘了什么,想不起来。
她看看工人,刚才到底想干什么来着?她拍拍脑袋眨眼望天。刚才他们都说了……
驴子,对,是驴子!
她又往前走几步到那人附近:“九哥,你家的驴子卖给我呗!等请你们吃饭的时候做驴肉汤和驴肉火烧,行不?”
“玥娘想要?行,下晌了我给你牵过去。”那汉子憨实,是周家村独有的气质。
“行,我保证给你个合适的价钱!”秦玥发了话,就与石心一起走了。
在家也没事儿,不如做一下阿胶试试,阿胶原料就是驴皮。
河流弯弯延伸向远方,村那头的山雄浑,只可惜被村人给挖了,要什么办法将它填上呢?秦玥望着冬日里苍茫的山,巍峨如守门神一样。
院子里没有树也不会有落叶啥的,重阳给小鹿的帘子掀开,兔笼的毡子拿起来,厨房的柴都是山上的干树枝,根本不用劈柴,弄好了小动物就没啥事儿了。
阿正和阿勤用不上俩人,秦玥也不太管他们,他便和枫杨一起出了院子,反正家里还有山峦和迎客,不怕出事。
俩人知道村里有河,直奔水边,正好碰上秦玥和石心。
“怎么?家里有什么事吗?”秦玥看二人朝这边跑得飞快以为出什么事了。
枫杨一停脚,挠头道:“没有,小的想吃鱼,来河里捞条鱼吃。”
“恩,我来当帮手。”重阳已经跟秦玥出去一回了,知道主子好说话,没枫杨那么紧张。
秦玥点头:“那便捉吧,到浅水的地方挖些泥鳅鲶鱼。小心别掉进水里就行。”
鲶鱼只有背脊的大骨,没有其余的刺,适合孩子吃。且鲶鱼味甘性温,补中益阳,肉质细嫩,蛋白质含量高,是温补的佳品。
“诶,知道了。”重阳一敲枫杨,二人下了浅水湾。
泥鳅和鲶鱼这时候都在泥里藏着过冬呢,不好找。重阳苦了脸,主子这是罚他们私自外出呢!
二人刚要下手开挖,秦玥瞧着他们又道:“去家里拿铁锹用吧,光用手得挖到什么时候?”
“多谢主子!”枫杨起身往家里窜,一会进了门里。
“多抓点儿,你们几个男人吃得多,特别是连程。你俩若是抓的不多,他该嘲笑你俩了。”秦玥静静立在水边,眉眼清透,颈间围脖纯白,衬得小脸似玉。
重阳笑笑,“多谢主子提点。”
昨天他给小鹿搭棚的时候就听见连侍卫的嗤笑了,以为他不知道?这鱼是一定要多多的才好,填饱了他的肚子他才没那么多话。
重阳和枫杨过了一个钟头才回到家,提着木桶,桶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泥鳅和鲶鱼。
鲶鱼剁成块后,秦玥特意告诉紫叶,先用醋水将鱼块过一遍,这样去腥。清炖的鲶鱼最原汁原味,锅里爆香了葱姜蒜,直接将去腥的鱼块放入开始炖,出来的汤浓白。
泥鳅需在清水里养半个时辰,还要不停换水,让其吐尽泥沙,待鲶鱼炖好后,泥鳅也干净了,直接下锅炸,捞出后炒了酱汁浇上去。
阿正和连程回来的时候,连程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他好像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不知今日是什么饭。
紫叶正在做剩下的菜,见连城进来忙行礼:“连侍卫好。”
连程一摆手:“在这里还叫什么侍卫,石心都是叫我连大哥,你也叫我哥就行。做的什么饭啊?”
紫叶心中一笑,连侍卫在这里倒是整天换着花样的吃饭了,一做别的菜就能闻出来不一样。
“重阳和枫杨捉了鱼,做了清炖鲶鱼和炸泥鳅。”
“泥鳅?”连程挑眉:“那东西整天钻在泥里,又那么细没多少肉,怎么吃?我尝尝。”
男人瞅了一圈见到了炸的焦黄的鱼条条,没等紫叶给他拿筷子就伸手捏了一根放进嘴里。
又香又脆,肉质又嫩,酱汁有淡淡的蒜味儿,融在鱼肉里很是奇异。
连程嚼完了嘴里的,又要伸手去拿。
“二师父!”阿正在门口探头喊他:“你再偷吃,一会儿我就告诉石心!”
男人的指尖只剩一点儿就碰到泥鳅了,想想,还是很不情愿的收回了手,好吧,一会再吃,不差这一会儿!
连程一阵风一样到了阿正身边,拎起他的领子将人带到了屋顶,俩人坐在屋脊上。
“二师父,你带我上来干什么?”阿正撅撅嘴,嫩嫩的眉毛耸了小疙瘩:“你在家里胡闹,嫂子会生气的,一会儿不让你吃饭了哦!”
连程扭头看他,硬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哦,那我现在就下去。”话音一落,男人就轻松跳了下去,跟玩儿似的。
“二师父,我还在上面呢!”阿正探着脑袋喊他。
“我没看见!”男人丢下一句话就回自己房间了。
这熊孩子总是拿他偷吃被石心发现的事儿挖苦他,将他扔到屋顶上吹吹风,清醒一下也好。
阿正在屋脊上趴了一会儿,喃喃道:“摊上这么个二师父也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吧……”
天灰蒙蒙的,在屋顶上能看见周家村各家的屋顶,还有干枯独立的冬树,枝桠纵横苍凉满身。阿正往一角望去,那里是周家村所有人死后会埋葬的地方。死去的人不悲凉,因为那里有很多的坟冢,凸出地面的坟头旁植着小树,有的已经粗壮,有的枯死。
屋上的风吹的小孩儿脸生疼,阿正收回视线,拍拍自己僵红的脸。
他瞅瞅离自己所在的屋子不远的廊檐,下面有根柱子。他往屋檐边缘走了走,看准了位置跃离了屋檐,小孩儿准当攀到柱子上刺溜滑了下去。几个动作没用上几秒,阿正已经稳稳的着了地面。
他拍拍屁股上的土和衣服前面沾到的灰尘进了客厅。
在寒冷的冬日,静静的在屋里呆着窝冬,日子过得也快。
腊月十二是节气大雪,但却没下雪,只冷的人难以出手,连话也不敢多说,怕呼出的气体结冰。
这样的冷天,秦玥去了镇上。明天是婆婆的祭日,她要买些纸钱和元宝。
先去了店里,似书和如墨见到秦玥都很亲切,喳喳着以为来接她俩了。秦玥笑笑道让她俩失望了,她不是来接人的,只是来瞧瞧情况。两个小丫头叹气,秦玥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她俩还得招呼客人。
许氏医馆挂上了棉帘,许攸在里面给人看诊,秦玥呆了一会儿看老人气色好,还拿着她给的棕色暖手包,与老爷子叨叨上几句也就走了。
买好了东西搁在车上,秦玥去了娘家,这回王志梅没再唠叨秦汇,因为他不在家,在柳卿那里。
“我哥真去人家家里了?”秦玥惊讶。
“可不是吗?你娘我隔两天做一次吃的,都让他去送。哪天我不做了他还跟我唠叨呢!”王志梅笑的高兴,只要儿子有这个心,愿意去讨女孩子喜欢,她就满意。
那姑娘她见过一次,长得还不错,性子也好,一笑就露两个虎牙招人喜欢。他爹也大老远看见了一次,也说好,只是不知道人家姑娘家里愿不愿意。
秦玥:“娘,你让我哥去人家跟前增加好感是好,可别整天呆在人家家里。柳卿还是小姑娘,不能让别人说闲话!”
王志梅瞧她一眼:“我这么老的姜了能不知道?所以我才隔几天做一次嘛,有时还隔好几天呢。那孩子是来养身子的,你去瞧瞧她怎么了。”
“您是拿我当枪把子使了?”秦玥眨眨眼:“柳卿瞧着是积郁于心,她在咱们镇上住着什么烦事儿都没有,十来日就能好。”
她又拉着王志梅:“我哥真的就只送东西吃?别的呢?送过来不该马上回来了吗?人咋还不来?”
王志梅笑的眼角褶子皱:“我儿子有心思!他还给人家劈柴呢,劈了柴还跟她身边的小厮聊天。这两天又去送木炭了,生怕人家冻着生了病。”
秦玥暗思,她哥也不算傻嘛!
坐了一会儿秦汇就回来了,脸上还挂着憨笑。
秦玥看他那样子,真是坠入相思的少男模样,满面红光,眼睛都比以前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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