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终于降临了,又是有惊无险的一天。
我依然呆坐在屋子里,烛火摇曳,一身白衣的幽韵捧了一件衣服走进来,轻声道:“主子,衣服做好了。”
“嗯。”我轻轻瞄一眼幽韵手上的衣服,那是一件鲜艳如血的红衣。“人找好了么?”
没有别的装饰,没有别的颜色。
只有红。
“找好了,都是些年轻的寡妇,丈夫在战场上死了的。”
“词曲都背熟了?”
“背熟了。”
“衣服让她们换上了吗?”
“换上了。正在外面等着。”
“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现在是什么风?”
“西南风。”
“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只剩两个时辰了。”幽韵一直安静地回答我的问题,突然道:“主子,让我替你在前面吧。”
“不行,宗政澄渊一见是你,立刻会产生警惕的。”
“可是见到你不也一样么?”
我慢慢拎起衣服穿在身上,看着镜子中一身红妆的自己,戴上一块红色的面纱,冷冷地笑了笑,“不一样。就算他再理智,他也只是个人。”
闭目,想起那荒山中颠倒混乱的一夜,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是的,只要他是个人,我就要赌他一瞬间的失神。
就算是一瞬间的诧异也好、惊讶也好、恼怒也好、怨恨也好。
我仅仅只要,一瞬间。
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整齐地站着十八个女子,身着与幽韵一般式样的白衣,分做两排,毅然决然地看着我。
第一排的女子每人提一个大大的花篮,花篮用白布密密实实地盖着,里面是我命人摘来的花瓣。
第二排的女子每人手中抱着一样乐器,幽韵匆匆拿了一把胡琴,站到里面去。
我默默地看着她们,从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去。都是很年轻的女子,最多不过三十几岁。可是他们的男人,已经永远地留在战场上。
我将自己的花篮提起,看着天边乍现的一丝曙光,轻轻对装扮成普通士兵的笑青衣道:“西北风,还会来吗?”
笑青衣凝目看了看天色,笑道:“本来我是不确定的,可看到那片云,我料定会来的。”
“那么,走吧。”
我低低一唤,带着她们往城楼的方向走去。
当我刚刚踏上城墙的第一个台阶,风云乍变。
猛烈的西北风吹起我未盘起的发,笔直地像东方伸展,像是牵引着我,催促着我,与那个人相遇。
一步一步地踏上城楼,两旁的士兵已经闪开一块空地,等着我们上去。
号角长嘶,战鼓铮鸣。
旌旗上的金龙在晴空下翻腾。
厮杀声如春雷阵阵,士兵如山海汹涌。
一声清脆的笛音,一把呜咽的萧声,一曲绝响的词曲。
杀气和柔情。
月独照
白马金鞍美人笑
素颜挽星织银袍
青丝缠香七魂消
风流
醉了花雕
……
夜笼桥
九曲凝露珠帘绕
锦衾翻浪弄骨俏
低眉欲睡逍遥觉
妖娆
冷了尘嚣
……
宗政澄渊,你听到了么?
虽然唱歌的不是我,但是你听到了,你应该听到。
你听到了,这首当初你在连章王宫给我唱的曲子,我现在还给你,只遗憾,我没有你那么动听的歌喉。
我带着十八个年轻的女子,轻轻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上前一步,我的背挺得直直的,顶着呼号的、几乎要将我推下城楼的西北风,缓缓地坐在城头冰冷的砖石上,脚下悬空,是宗政澄渊的十五万兵马。
提花篮的女子与我一样坐在城楼上,抱乐器的站在后面,齐声唱着那首不知名的曲子,一遍又一遍,重复再重复。
我盯着城下缓缓停止冲锋的士兵,目光落在正中一个昂扬的骑士身上。
乌黑神奇的战马,纯黑镶金的战袍,反射着刺眼日光的长剑。
凛冽的双眼。
宗政澄渊。
将盖着花篮的布掀开,艳丽的花瓣瞬间被卷入风中,纷纷洒洒向东飘去。像一场瑰丽的细雨,柔柔地落在那些怎能不思乡的战士头上。
一把一把地洒着花瓣,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宗政澄渊。
自那日,一别多时。
我穿了从不上身的红衣,掩住半张容颜,他是否能够隔着着遥遥的距离,认出我?
花瓣落尽,歌声不止。
我坐在城墙上,看着纷纷栽倒的雅乐士兵,缓缓地笑弯了唇角。
那花瓣,是我将全城的花朵摘下,浸在清肃配制的迷药中一天一夜,此时顺着西北风,将迷药带进了军队之中。
宗政澄渊一直盯着我,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只感到从他身上透出的寒意,似乎遥遥传到了我的身上。
张手,一只金色的弓箭落入他的手里。
雪白的羽箭搭上弓弦,明晃晃的箭头反射出一道七彩霞光。
对准我。
身后突然有人疾步上来,慌乱地喊:“白姑娘,东北方向发现酆的军队!”
我听见了,可是,我不能作出任何反应,因为,宗政澄渊的手,松了。
带着划破长空的长啸,那箭带着寒芒毫不容情的射向我。
心就那么不可名状的一痛。
我下意识地微微扭着身子躲避,却怎样都逃不开那摄魂的一箭。
睁着眼,看着那箭像我射来,惊怒惧怕都来不及表达,脑海中空白一片,思绪异常冷静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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