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 138 章

得又想起了许多旧人来——

    经行几处江山改，多少亲朋尽白头！

    有些人早早就去了，譬如为妾室活活烧死的徐道甫、于瓢泼大雨间猝死于街头的薛微之，更有国公府那些个旧人，无论是风光一时的阮镰，抑或是手段强硬的冯氏……无廉鲜耻、为非作歹的都得了报应，倒也算是老天有眼，不曾错放。

    还有些人，也不知是生是死，萧奈只能盼着她们活着，遥遥祈愿她们活得好好的。譬如鲁元公主，说是静修去了，却是数十载再无音讯。也不知今生能否再见上一面。还有明慧，她当时作为皇商之领，数次寻访海外，而某一年，她私下乘船出海，说这一次不是为了做生意出去，又说也不知还是否会回来……此后也是没了音讯，下落不明。

    倒也有些人，活得真是有滋有味。萧奈想起这些人，不禁莞尔。

    似那荣十八娘，早年间想要孩子，一直生不出来，对阿胜喜欢得不行，非要认作干女儿不可，结果到了四十多岁，竟是怀上了一胎。虽说生产的过程实是有些惊险，荣十八娘可谓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这个孩子，生得实在是值……那小郎君如今长得又英俊，人又出息，还孝顺，哪儿像他这几个孩子，个个爱折腾，教人不省心！

    如意现如今虽不在身边，多年长居海外，但萧奈翻着她翻译的那些个词典，也是老怀甚慰。罗瞻这小子，投笔从戎，害得他天天担心，幸而他虽然被震聋了一只耳朵，胳膊腿儿还是全的，在军界的表现也有几分他爹当年长袖善舞的模样，令萧奈很是欣慰。立宪政府成立后，鼓励实业，阿胜虽是女儿身，却也开起了纱厂染厂，倒也算承接了她娘的老本行了。

    这三个孩子，三个姓，哪一个也不姓萧，但在萧奈看来，就如亲生的一般。

    萧奈一笑，继而又想起了当年那个穿着捕头衣裳，揣着刀四处巡街，饿了便蹲在街头啃干饼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是傻，还被人愚弄了一回……

    那个老头，对，就那个在瓦肆前遇到的古怪老头儿。那时候，他告诉他——阮流珠三日之内非得做出决断不可，若是走，便不能留，若要留，便再也走不了。那老头儿唬得他心上不安，回了家中后，便对着二娘和盘托出。

    阮流珠犹疑片刻，亲自去寻了那老头儿。萧奈也不知她对那老先生说了甚么，反正之后那老先生便说，他之前所说留驻宝鉴等是真，而三日之说，却是在诓他。他是见这位捕头哥人好，心善，决意帮他试一试娘子的真心，这才说了三日之言。

    萧奈彼时半信半疑，又追问那人关于留驻宝鉴之事。那人笑道：“小子，你只管安心罢，你家娘子待你，确实乃是真心，你可绝不能负了她。你家娘子，确乃异世之人，只是她需得等到此间阳寿尽了，陪你到头了，才能回异世去。”

    萧奈眉头微皱，随即笑道：“先生这回不是诓我了？只怕她是决意留下，又怕我心中有愧，才拉上你一同，再骗我这傻儿一回。”

    老人笑道：“阿郎多虑也。”

    他这五个字，并不能让萧奈消减疑虑。他对于流珠到底和那人说了十分，十分之好奇，却无论怎么问，也问不出答案来。流珠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骂他一句痴儿，赶他去洗阿胜尿湿的被褥。时日久了，萧奈渐渐也不问了。

    她是他的妻子，他要待她好，这是他最为确定的事。她愿意为他留下，为他而柴米油盐，为他生儿育女，即便这只不过是短暂停留，他也感激涕零，定要让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思及此处，白头发的萧老头儿对着儿子紧张道：“罗瞻，去给你老子生火盆去。得赶紧把这些个乌七八糟的话本儿烧了，不然待你娘回来，瞧见了，必要恼火。”

    傅胜笑道：“那你又何必买回来？”

    萧奈急道：“我这不是盼着有一本儿能写她好，让她看了，也高兴高兴。哪知道看来看去，尽说她是蛇蝎毒妇……真是气死你老子我。”

    他这边正跺着脚，那边年约六旬的妇人已经进了屋来，一双儿女连忙将话本子收走处理。阮芸把着眼儿一扫，便已摸清了大半，只款款走入堂中，坐至萧奈身侧，施施然饮着盏中清茶，温声道：“今日我不在，你中午可好好吃饭了？”

    萧奈憨笑道：“吃了吃了，岂敢不吃！”

    阮芸扑哧一乐，抬手替他整了整衣领处的皱褶，随意道：“该给你这糟老头子，做几身新衣裳了。咱女儿又有纱厂，又有染厂，不能短了你的衣裳。”

    “先紧着你做。”老头子道。

    阮芸得意道：“我早让女儿给我做了好几身了。”

    两人又叙了些家常话儿，半晌之后，萧奈忍了又忍，终是又问道：“芸儿，你日后百年，当真还能回去？若是你为了我……”

    阮芸笑道：“问了一辈子了，还问。”她缓缓收起笑容，手指点了点萧奈的鼻尖，“我还是那两句话。我没骗你。我不后悔。”

    萧奈只觉得自己绝非是个年过七旬的蹒跚老儿，还是当年那个，因为她答应了做自己娘子，而雀跃得夜间睡不着觉的年轻男人。此刻听她这般回答，他还是感觉雀跃。

    阮芸瞧着他那张笑成菊花一般的褶子老脸，心上又是动容，又是觉得好笑。

    和他在一起，纵是七老八十，也自觉是青春少艾。在他面前，她的名字是阮芸，她可以自在地说我，不必在意任何文法，不用担忧被人瞧出了破绽。此前的所有颠簸流离，曲折险阻，此刻回首，倒也都不过尔尔了。便是偶尔瞧见坊间话本儿，对她的往日旧事大书特书，颠倒黑白，她也全无心思去计较。

    天意时情谁解得，流尽朱颜到白头。

    万事且休论一醉，都休。

    【萧奈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