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那你相信我,只要你肯始终如一的相信我,我便会倾我所能,保你此生安稳无虞。”
这话听起来,就分明是有些严重了。
宋楚兮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想说什么的时候,岳青阳已经提了他的药箱转身,“要服用的药,还是照之前的方子就可以了,我改天再来。”
他走的飞快,转眼就冲出了门去。
宋楚兮怔愣在当场,却是对他今天的种种言语举动都百思不解。
*
是夜,端木家。
端木岐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刚刚跨过了门槛,侧目就瞥见门外的墙壁旁等了一个人。
他看了那人一眼,继续面无表情的走下台阶,转身就要往花园里走。
“哥!”
端木棠侧身倚在门外墙壁的暗影里,唇角带着散漫又轻浮的笑意看过来,却是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端木岐止了步子,面目冰冷的与他对视。
端木堂不紧不慢的站直了身子,脸上还是惯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的拍掉手肘上沾的泥土,走到他的面前。
“谁让你过来的?”端木岐开口的语气很冷。
“没人叫我来啊。”端木棠笑眯眯道。
自从年前端木岐狠手将整个端木家的大房给平了之后,他和端木棠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互不往来,算起来,这还是那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端木岐的态度冷淡,端木棠却像是完全看不到,不,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不怕他身上的杀气和冷意。
“只是有件事,我想有必要过来提醒你一下。”端木棠道,居然是毫不理会端木岐此时的情绪也没什么正经的说道:“你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我特别帮你注意了一下,那个岳青阳——似乎很有些不对劲啊。”
岳青阳到底哪里不对劲了?端木岐就算前段时间人在京城,但是对南塘这边的消息也是牢牢掌握的,他当然知道那段时间里岳青阳都在做什么——
他没再回山上陪伴他师傅,也极少出门去寻觅药材和游历,几乎是不分昼夜的把自己关在他的那个院子里,研究一些老掉牙的书本册子。
端木棠面上笑容很盛,夜色中露出的那森森一口白牙,十分惹眼。
端木岐不耐烦的斜睨他一眼,冷嗤道:“他什么时候对劲儿过了?”
岳青阳对他的态度,从来都阴阳怪气的,的确是从来就没对劲过。
端木棠愣了愣,随后就又露齿一笑,深有同感的点头道:“也是!”
端木岐似是很不耐烦和他打交道,抬脚就走,端木棠今天却是专门为他而来,赶紧追上来一步道:“他今天白天去过宋家的事情,这你也知道吧?”
这件事,端木岐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他本来是不欲理会端木棠的,可那人却不知死活,紧跟着又缠上来,挡住他的去路,笑嘻嘻的绕到他面前道:“这小子居心不良啊,不过却不知道他是只对宋家那个丫头动了歪心思,还是冲着搅和你的好事去的?哥,你以前的脾气可不是这样的,明知道他要和你对着干,你真不打算管一管了?”
岳青阳对宋楚兮的确是很特别,可是到了目前为止,只怕是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是真的对那丫头动了心思了,还是只为了从中破坏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去的。
端木岐冷着脸不说话,端木棠却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一面摸着下巴一面忖度道:“那小子也是满肚子坏水的,我瞧着他是针对你的成分居多,不过么——倒也不排除他是真的对那丫头有了那么点儿意思了。”
因为端木岐不理他,他自己说着,就又牙疼似的咂咂嘴,十分难以理解的摇头道:“说起来我就想不明白了,宋家的那个丫头啊,她那副皮相是真生得不错,可那性子也太不讨喜了,是个正常人都要躲她远远地,岳青阳是眼瞎了还是怎么的,居然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凑?”
他说是打趣的岳青阳,但分明就是指桑骂槐,话里有话。
“这些都不关你的事,没事就回你的院子里去老实待着。”端木岐冷声打算他的话,眼底已见怒容。
端木棠却居然半点也不受他的威胁,反而变本加厉的调侃道:“什么时候起你也变得这么不干不脆了?你不就是舍不得那个丫头吗?跟我还需要遮遮掩掩的吗?不如——”
他说着,就是眸子暧昧一转,冲老夫人的院子努努嘴,“老太婆这里我给你打个掩护,你这就去宋家把她弄出来,带着他远走高飞算了,省的再这么拖泥带水的纠缠下去,要让岳青阳那小子钻了空子。”
端木岐冷冷的看着他,无须说话,只那一记冰冷的眼神就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端木棠全程都对他的态度完全忽略,见他迟迟不肯表态,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感慨道:“还是你更舍不得我啊!”
有些人,生来就背负着枷锁,而那些责任,也总需要有一个人来承担的。何况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他端木岐的人生里,也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这一说。
“怎样都不关你的事,你说完了没有?”端木岐冷冷的看着他。
端木棠的那些话,明显就是胡闹着玩的,但却又分明就是为了刺激他的。
“男欢女爱,都是人之常情嘛,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端木棠撇撇嘴,却是一副完全不以为然的表情,“怎么?私奔不行?觉得问心有愧?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他这话说的轻佻,端木岐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老拳。
端木棠那个纨绔的身子,根本就连闪躲的机会也没有,顿时头晕眼花,鼻血狂喷。
端木岐甩手就走。
端木棠狼狈的拿双手交替去擦奔涌而出的鼻血,一面却是气急败坏的冲着他的背影嚷嚷,“还装生么装?我不过就是说了两句实话,有女人没兄弟,你就是这样的人。凡事你可想清楚了,现在一切你都还有的选,只要我不说,前面发生的所有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她不会知道。可是你再这么迟疑下去,等到把那丫头的翅膀养硬了,于公于私,你这都是自找麻烦。”
宋楚兮绝对不会是个会任人摆布的人,明知道殷绍借助宋家那个宋楚琪是在谋划着什么,可是私心使然,他就是故意放纵,反而要借那女人的身份,把宋楚兮给困住,好让她能够想明白了,主动知难而退。
他可以帮她报仇雪恨,他甚至可以为她这就和北狄殷氏公开的对立为敌,可是——
他不能让她成为宋家的掌舵者。
她的手中不能握有实权,她不能——
拥有反抗制衡他的实力。
那个晚上,他去找她的时候,那个丫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她宁可忍受那种被囚困的暗无天日的生活,就是不肯对他妥协。
从那一天起,端木岐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了,他知道,理智一点的做法,他应该马上对那丫头放手,直接对她动强,彻底斩断她的翅膀,了却所有的后顾之忧,可是——
端木棠说的对,他不舍得。
虽然这一刻,他甚至几乎已经可以遇见到她必定会与他操刀相向的未来,可是——
他就是不想对她出手。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这样做。
不想毁了她,也不肯放了她,所以每一日就都这样煎熬又迷茫着,在混沌钟迷迷蒙蒙的数着日子。
端木岐心烦意乱,头也不回的直接就进了花园。
端木棠一面手忙脚乱的擦着鼻血,见他不理,就赶紧快跑着冲了过去。
这时候,长城刚好从花园的另一头快步走过来,黑暗中,他也没看清这边的人,只看到黑暗中一个黑影从后面朝端木岐扑了过去。
长城的目光一冷,纵身一跃,于空中拔剑出鞘,挽起一朵剑花。
那剑锋雪亮,凌空刺下。
因为始料未及,端木棠的脚步当场顿住,不过看着那柄长剑当空刺下,他也只是皱了眉头,眼底并无真的惊慌惶恐之意。
端木岐虽是恼了他的,这时却不得不狠狠的闭了下眼,沉声道:“长城!”
长城扑过去,于半空中已经认出了端木棠,半空中腰力一扭,赶紧翻身落回了地面上。
端木棠白着脸,又拿袖子抹了把弄了满脸的鼻血,然后却竟还是不知死活的朝前面的端木岐晃去。
“我没有开玩笑啊,你也明知道我没有危言耸听,那个丫头不听话,你又舍不得将她驯服了,让她变的听话,那还不赶紧想别的法子?”端木棠道,说着,就是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越发不怀好意的笑了,“我听说天京那边还有她的一个老相好?如果她被那个冒牌货软禁的消息传到京城,该不会有人就要赶着来英雄救美了吧?就算你没打算要她,也没必要刻意留着机会,去给他人作嫁衣。”
老相好?殷湛吗?
宋楚兮在京城那边有的又何止一个老相好,还有一个狗皮膏药似的的熊孩子殷述呢。
端木岐的胸中气闷,脸色就越发显得阴沉。
端木棠只看他的这个表情就心里有数。
“还是拿不定主意?这么自欺欺人有意思?要不——我带几个人去把那丫头杀了得了?反正对你来说都是自欺欺人,到时候——你就当不知情,咱们皆大欢喜?”端木棠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两眼,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就干脆当他默许,转而对长城道:“手底下找几个办事利索的,去宋家把那丫头剁了,你应该有把握吧?”
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位八公子才敢踩着端木岐的痛楚,并且一再的伤口撒盐了。
长城的心里紧张不已,就差咆哮着冲上去将这个祸害打晕从墙头扔出去了,可是他不能跟端木棠动手,于是就只能是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的杵着了。
端木棠等了片刻,见他不动,就只挫败的叹了口气,重又走回了端木岐的面前,看着他道:“不过就是个取舍罢了,江山美人儿,既然不可全部囊括在手,那就放开一样好了。哥,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千万不要做傻事,千万千万!”
他抬手,用力的抓着端木岐的肩膀,“那个丫头,她也分明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她是不会为了你而有所改变的,现在你一再的为她让步妥协,有用吗?最后也不过就是给自己制造麻烦而已。哥,刚才那话,我真的不只是说说就算了的,你放弃吧,让她死了,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结局。没有办法的,谁都没有办法,即使你现在愿意放手天下,也注定要不得善终,何必要弄的自己两手空空呢?”
端木岐是真的对宋楚兮有了牵挂的,端木棠看的明白,他现在为了那丫头一直在妥协让步,甚至不惜改变原来的计划,可是这样一再的拖延又有什么用?该来的结局,迟早还是要按照原来的方式出现。
哪怕端木岐不肯承认,可他越是这样,端木棠就却是肯定,这件事纠缠的时间越久,将来对他造成的冲击就只会是越大。
情之为物,如果不能快刀斩乱麻,那就只能是让自己越陷越深。
“你下不了手,那么就让我去做。”端木棠看着他,眼底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从戏谑中变得理智,“一切,都到这里为止,你不想承担的指责,我来替你担,你不舍得动那个丫头,那就让我来。哥!不要止步,不要回头,你不是他们的傀儡,也不是他们复仇复国的工具,我知道你可以做到,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不被任何的人和事所牵绊,终有一日,荣光显耀,彻底抛弃眼下这些黑暗又见不得光的过往。哥,这样的日子,你必须走出去!”
这么多年,他们兄弟之间形同陌路,已经说不清是谁庇佑了谁或是谁掩护了谁了,可是这样的日子,他们终究是要走出去的。
端木棠的言辞恳切,这个从来都被人不齿鄙弃的纨绔男子的眼中闪耀着一种信念,一种熊熊燃烧的,不可磨灭的信念。
他已经平庸了半生,废的差不多了,可是他的兄长不能也和他一样。他不在乎是不是无国无家,他也不在乎是不是能谋得天下,可是他想要看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能够从这个黑暗的泥潭里走出去,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夜色弥漫的花园里,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
端木岐的脸上,始终不带任何的表情和情绪。端木棠等了半晌,依旧没有听到他表态,心里就突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端木岐神色淡漠的又撇了他一眼,然后就错开他身边走了过去。
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端木棠被撞了个踉跄,往后退两步,脸色阴沉。
长城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只赶紧追上端木岐的步子道:“少主,八公子他——”
“不用管他。”端木岐道,脚下步子飞快的去了前面的书房。
端木棠孤身一人站在冰冷的夜色里,过了半晌,他突然缓缓抬起垂在袖子底下的右手,那掌中分明握着一块墨玉雕琢的令牌。
端木棠的唇角愉悦的勾起,转身就哼着小曲儿也跟着离开了。
他不是不能买凶杀人,可只有用端木岐的人去做,才能达到目的。
主院。
雪竹去厨房取了老夫人夜里要用的参茶,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做完晚课,从小佛堂那边回来了。
“老夫人,参茶取来了,您用了就该安寝了。”雪竹垂眸把参茶端过去。
老夫人接过去慢慢的饮了,一直待到把茶碗递还给她的时候才发现她一直神情古怪的低着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老夫人不悦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发生了什么事,”雪竹道,还是有些犹豫不定,“方才奴婢从厨房回来,从花园里经过的时候看到少主和八公子在一起说话,好像是起了争执的样子,少主就把八公子给打了。”
端木岐和端木棠之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说这两个人之间冲突还互相动手?怎么都好像不太可能。
“什么?你说他们两个在花园里?”老夫人勃然变色,居然反应激烈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奴婢应该没有看错。”雪竹道,还是感觉此事怪怪的。
这个时候,老夫人的脸上早已经阴云密布,刚好外面甄妈妈带了两个丫头进来给她铺床。
“你马上去把老八给我找来。”老夫人冷声吩咐。
甄妈妈被她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骇住,愣了一下才道:“八公子出府了,说是和朋友相约,去喝花酒了。”
刚和端木岐冲突过后,他喝的什么花酒?
老夫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又是脸色一阴。
“老夫人?您怎么了?那奴婢叫人去把八公子追回来吧,他也才走了没一会儿。”甄妈妈走过去,试着道。
老夫人的心里焦躁,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只道:“算了,改天吧。我累了,这就睡了,今夜这里不用留人守夜了。”
甄妈妈是觉得她面色不善,却也不敢多言,赶紧带着两个丫头去给她整理好床铺,一直手脚麻利的服侍她上床歇了,这才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老夫人自黑暗中睁开眼,目中光芒森森,杀意凛然。
------题外话------好久不见的美貌八公子终于再度上线了,我端木美人儿对其好像十分宠爱的样子,这是要在一起的节奏么(⊙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