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的一间铺子里有一位年近不惑的大夫,柳氏,他见柒舞伤势不轻,一面取来了天竺葵磨成的药粉,一面安慰她道:“幸好伤口里没什么渣滓,姑娘放心休养,别碰着水,五日之后再来换药,十日之内便可大致愈合。”
敏敏犹豫道:“这…不碰水恐怕不行。她还得干活呢。”
“都伤成这样了,主子不许你歇息?”柳大夫停下手上的工夫,定睛看了看两个丫头,她俩齐齐摇了摇头,“唉…也真是命苦。这样吧,隔天干完活之后来我这儿敷药、换药,用上我祖传的秘方,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能会很晚。”一想到三夫人的吩咐,柒舞便已提不起劲来了,轻声插了一句话。
“这倒也不要紧,反正我住在自己铺子里,打烊了你照样可以来。都是苦命的人,没必要计较那么许多的。”柳大夫的动作沉稳娴熟,很快就为柒舞包扎妥当,还特意缠绕得厚实一些,让水滴没那么容易渗入伤口。
柳大夫暂且也没有问两人要医费,只叮嘱着千万别忘了回来换药,便让她们先行回去。
回到王府,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柒舞至花房与方婆婆交代了来龙去脉,随即来到斜对面的浣衣室,已有三大桶脏衣裤等着她,她掸了掸身上的雨珠,刚在水桶前坐下,许爷就带着敏敏进了屋:“谁不好得罪,你偏要得罪三夫人!”他皱着眉怪责了柒舞两句,在门前踱了两步,方再道:“也罢,熬过这十日,吃一堑长一智,可给我记着!”浣衣室的婢女皆被许爷借调到其它照房帮手干活,最近十日不会再有人打扰柒舞受罚。敏敏替柒舞去厨房讨了两个白馒头来,偷偷塞在她怀里:“你手伤着,不吃不喝更加没力气干活了,我得去外苑服侍二夫人午睡了,你先忍忍,若是入夜你还未洗完这些,我便可来帮你。”瞧着敏敏为难的模样,柒舞喉头梗塞,硬是挤出一丝笑意,提起手上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去吧,你已替我安排得很好了。”
柒舞的双手浸入冰冷的井水时,她全身也跟着打起颤来,手背上还有几处摔倒时擦伤的小口子,如今已全然顾不上了,她只小心翼翼地拎起脏衣服,撒上皂粉,用手掌的力气来回摩擦,以求尽量不让小臂上的伤口沾上水。
到了晚上,浣衣室里烛火都烧尽了,柒舞实在是困顿不堪,便靠在墙头小睡一会儿,敏敏原想着要来瞧上一眼,见地上还有半盆衣裳留着没晾出去,而柒舞正蜷缩在墙角打盹儿,即使睡着了,她仍紧蹙着眉头双手紧握着衣摆,足见她这几日受了多少折磨。敏敏赶紧去方婆婆房里替她将棉被抱来,为她严严实实地盖上,并嘱咐道:“你醒后别将棉被留在浣衣室里,人多眼杂。照房后面有间耳房,破旧失修所以没人会进去,你就暂且将东西堆放在那儿。保重。”柒舞微微睁开眼,轻点了头,敏敏这才放心回屋去睡。
这样的日子熬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中午,柒舞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只觉得阳光之下轻薄的暖意丝毫不能抵抗身上由心肺渗出的凉意,手臂上的口子还在隐隐作痛,刺刺痒痒地好像有许多小虫在伤口里头安了家。柒舞在井边使劲提起一桶水,迷迷糊糊地错用了受伤的右手,刹那间好像能听见“嘶拉”一声,似乎伤口里又突然崩出血来,辛苦打上来的水也翻在了地上,柒舞垂下眼,望着一地狼藉,身体里的力气好像全被抽走了,出神地望着积水反射出的光晕……
“这是在干什么呢!”二夫人尖刻的嗓音似头悬梁锥刺股一般让柒舞遽然清醒了过来,“三妹罚你洗衣,你却在这儿偷懒!”见柒舞面无表情,她越发气恼,“让你干活你又偷懒!整天就知道偷懒!看来如此小小惩罚全然不够啊!”
“来人!”二夫人边说边拉着柒舞被鲜血染红的衣服,一个用力,捏在伤口上,“看咱们的柒舞姑娘干了这么久的活,衣裳脏了都不知道,快打两桶水,给柒舞姑娘沐浴。这身上这么烫,想必是活干得热了,就拿这冷水,让她好生凉快凉快!”
“是!”
话音刚落,便有仆人麻利地打上了两桶水,“哗”的一声,柒舞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谁知这寒冰刺骨的水当头浇下的刹那,仍叫她浑身打颤得厉害,伤口本就红肿发炎,这下更是冷热交替,奇痒难耐,恨不得将自己的皮剥下一层。她不知道这样的刑罚何时才到头,日子好像漫漫长夜,毫无希望可言。一桶一桶冰冷彻骨的井水轮番浇在柒舞身上,而二夫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玉碟花不仅长年不败,极其耐旱,且分株时只消将它的叶片放在丰厚的泥土上,略加照料,很快就能生根发芽,长成新株。不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它都能存活下去……”
慢慢地,柒舞觉得自己好像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眼前的二夫人和一切也渐渐变得模糊,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二夫人身后快速晃过,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