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回京之后次日立刻上朝。闭门休养了二十余日,众大臣遇见了他必是要寒暄几句,宁王只道感染了咳症,至今仍未好全。众人之中最是关心的当属宁王的弟弟,太祖皇帝十九子谷王朱橞。小时候他是与宁王一同长起来的,多日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上朝之前,拉了宁王到奉天殿旁的文楼下说话。
谷王自幼聪颖好学,深得太祖宠爱,领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靖难之役时,迎成祖入金川门立下大功,之后,在朝中也算是颇有声望,平日里虽不偏帮着宁王,心里总是向着他的。谷王个头比宁王矮了半截,身材匀称,面目清秀,虽不是同一母妃所生,但兄弟两人的鼻梁和下颚长得十分相似。谷王将宁王拉到身旁,悄声道:“皇兄不必瞒我,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真是病得厉害才不能上朝?”
“非也。”
“我早知道。”谷王斩钉截铁的口气叫宁王不免忧心,谷王能猜到的,皇帝也必然能想到,“皇兄自幼习武,身子骨自然强健,我可从来没见过皇兄病得起不了身的。要不是有迫不得已的急事要办,不然不至于如此。”宁王想起柒舞跪求他带她前去丰都县时的模样,烈日之下她眼中的恳切与温情皆是因赵王而存在,而她为赵王多次心甘情愿涉险,难道还要怀疑她吗?谷王的话还在耳边继续,“皇兄正筹谋御驾亲征蒙古之事,紧要之时你却不在朝上,皇兄一日接一日等你还朝,的确有些恼了,只差亲临你府上探病。”宁王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早在他答应柒舞同行之前就已料到,幸而得谷王再三劝阻,又有柳长卿在宫外妥善安排,这才险过一关。
待上了朝,宁王不时干咳两声,皇帝奏疏看了一半,抬起眼来问道:“十七弟的咳症还未大好?”“回皇上,臣弟修养多日,已无大碍,恳请皇上切勿挂心。”“十七弟乃我朝肱骨,十七弟抱恙在身叫朕不忧心都难。”皇帝虽说着这番话,脸上的却不见丝毫怜悯,面无波澜地看着金阶之下的宁王,周围众人越发低下头去,心中难免惊起不安。宁王跨出一步,来到众臣最前端,郑重跪地答话:“有皇兄记挂,臣弟不敢不保重自身,臣弟一生戎马,只为皇兄效劳,只为我大明王朝效劳,任凭皇兄差遣!”说罢又止不住咳了数声,跟着便有两位都察院使出列附和:“宁王之心感人肺腑!”“微臣等必以宁王为表率,忠心事主,效犬马之劳!”众人见皇帝面露满意之色,赶紧齐齐跪地表露忠心:“我等必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环顾大殿,一时之间无人响动,唯皇帝一人高坐金阶,俯视群臣。
皇帝大手一挥叫众人起身,目光始终徘徊于宁王身旁:“朕欲亲征蒙古之事交由兵部筹办,随行之人待粮草安排妥当之后再行甄选。”
“皇上英明!”
退朝之时,宁王与谷王对视一眼,兄弟两心里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在当今皇帝这儿,与兄弟叔侄互通之罪相比,欺君之罪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退朝之后,皇帝御驾到了坤宁宫前,听内侍监回禀自从赵王夫人失子之后,皇后娘娘的病势更甚,成日缠绵于病榻,太医将上好的药材都熬成了药,一碗一碗喝下去,身子刚有起色,食欲却愈发不振,短短一月人已清瘦了许多。皇帝在她床榻旁坐下,今日是两位婕妤侍疾,原以为难得有机会见了皇帝,总能好生献媚一回,奈何皇帝眼中只有皇后病容,目不转睛,待她们请过安便抬手让她们下去等候。
“听说你最近进得不香,怎么回事?是不是酷暑难耐?”皇帝说着环顾房间四周,墙角三处放着描金瓷瓮,里头堆叠着即将化水的冰块,皇后便道:“房中并不热,外头臣妾也少去,只是心中忧虑难解,未能释怀,实在没有胃口去吃那些油腻的东西。”“食补进去才能让身子痊愈,太医的嘱咐你怎么不听呢?”“当年臣妾生下永安公主后,因公主先天不足,身子孱弱且日夜啼哭不止,臣妾这个做娘的甚为忧心,不能安心将养,皇上您守在臣妾榻前,也说过这样的话……时隔这些年,皇上关怀臣妾之心未变,臣妾感激涕零。”
皇帝点了点头,端起茶盏亲手喂皇后喝茶,想起当年之事,心中无限感慨,想到如今她的三个皇子和四个公主皆已成家,理应省心许多,却不想她慈母之心总是误了自己的身子:“老三的孩子没了,朕也伤心,他想离开京师去散一散心,朕也准了让他即刻启程,前日来了奏折,说是三四日之内就能到达京城,丰都县买官卖官之事皆已查清,孩子长大能干了,朕心里安慰,也希望皇后能够宽心,老三年纪还轻,子嗣之事不急在一时。”
“老三办事能力臣妾从没怀疑过,只是皇上可曾想过,他成亲四年而未有所出,原因何在?”
皇上搁下茶盏,挪了挪身子,认真看着皇后:“皇后有言不如一吐为快。”
“赵王妃徐子衿是皇上指给老三的,事先也未曾问过老三的意思,臣妾看得出,他们两一言一行皆是相敬如宾,可夫妻之间没有那半分喜爱,何来闺房之乐?”
“皇后的意思是?”
“臣妾看老三倒是尤为宠爱陈氏之女,且她此次突然落胎也是无辜,皇帝不如晋她为侧妃,待他日再能诞下小世子,便能名正言顺地另行册封。”
“也好。”皇帝整理衣摆准备起身,“待他回来,再替他安排选秀,让他在王公大臣的闺女里好好选两个称心的,也算是犒赏那些大臣了。”皇后替赵王谢了恩,皇帝起身欲行,心里头突然冒出个念头,不吐不快,遂复转过身来道:“你这样偏袒老三,恐怕太子又要不高兴。”
“太子有皇上偏爱,又稳坐储君之位,臣妾即便再是偏袒老三,能做的不过尔尔。”哪怕他有旷世治国之才,难道能许他天下吗?后面的话,皇后生生咽了下去,自打太子降世,皇帝早已属意于他,按照皇帝固执的脾性,旁人再如何动摇他,他都不会更变,即使知道自己的决定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