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园的前院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占地面积很大,房屋也多。沈阁老在世时,在篱园呆的时间最长,前院是他的书房、会客及起居之所。
沈惟在篱园督建省亲别墅,就一直住在前院的西跨院,中邪生病之后也在西跨院休养。沈慷父子受伤昏迷,仆人把他们抬进前院正房养伤,沈慷苏醒之后,就赶紧让下人把他们搬到了东跨院。东西跨院被炸塌之后,沈慷父子被下人从灰土里挖出来,就分别住进了东西厢房,而沈臻静则住了倒座房。
沈慷本是沈家现在的当家人,大概是怕沈阁老怪罪,不敢住前院的正房。沈惟本来就是庶子,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在沈家的位置,都不敢轻易踏进前院的正房。这是他们忌讳先人,当然,也可以说他们孝顺,懂得礼法规矩。
可是,沈谦昊一到篱园,就让人打开了前院正房的门,又让人把沈阁老的卧房、书房及厅堂洒扫了一遍,以实际行动告知众人他要在这里起居公干了。半夜三更,下人被叫起来收拾屋子,心里即使百般不乐意,也没人敢吭一声。沈谦昊来过篱园几次,从未留宿,此时见篱园的下人对他如此屈从,感觉很满意。
他认为自己该住在正房,他是沈慷的嫡长子,沈家下一任的当家人。沈慷不住正房,在沈谦昊看来那是愚孝,他虽不敢指责自己的父亲,但他也不认同。此时他的父亲在厢房养伤,而他在正房起居,他认为这无伤大雅。将来有一天,他对沈家的贡献超越了沈阁老,光宗耀祖,那才是真正对列祖列宗尽了孝。
“大少爷,要不你派人再去催催。”一个身穿棉质竖褐的男子一脸急切。
“红顺,你看看你一脸急不可奈象什么样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冷静,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那才是大丈夫风度。”沈谦昊坐在主座上,姿势随意,语气平淡,不时抚额沉思。父亲、弟弟和妹妹都重伤在床,真相的矛头又指向了沈臻静,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急,果然有大丈夫风范。
沈老太太共给沈阁老生了两子两女,只有长子沈慷最肖其母,那张脸确实让人不敢恭维。沈慷也有两子两女,只有沈臻静长得象他。沈谦昊和沈谦昱与沈臻静同母所出,他们却长得象杜氏,模样还过得去,总归比沈臻静强多了。
沈谦昊相貌不错,又出身锦绣之家,有富贵乡里养出的优越气质,书也读了不少。他在仆人面前摆摆主子的派头,倒也能做足气势,令人慑服。
“大少爷,听披红说翠花被篱园的人抓了,奴才怕她禁不住拷打,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到时候大姑娘可就麻烦了,太太知道这事也会……”
“住嘴。”沈谦昊呵斥一声,沉着脸盯着红顺,说:“挨一顿打就要出卖主子,你们一家就是这么当奴才的?还是说你老婆翠花对主子忠心有限呢?这件事我已经想好怎么善后了,等披红回来再说,你记住,我妹妹不会有任何麻烦。”
“是是是,大少爷英明,奴才胡说八道,请大少爷恕罪。”红顺向沈谦昊施礼陪笑,又说:“太太让奴才管着庄子,披红又在大姑娘身边伺候,还是一等丫头,主子这么信任奴才一家,奴才誓死也会效忠主子们,请大少爷放心。”
红顺是披红的哥哥,管着杜氏在凤鸣山脚下的一个庄子,来篱园接头、被佟嬷嬷带人抓住的年轻媳妇是红顺的老婆翠花。他们一家是宁远伯府的家生子奴才,杜氏嫁到沈家,他们一家就成了陪房,很得主子信赖,差事也很体面。
“这才象一个庄子的管事。”沈谦昊轻哼一声,对随从说:“礼山,你去看看披红怎么还没回来,再去催催篱园的管事嬷嬷,主子不睡,她也能睡着?”
“是,大少爷。”
报信的差役赶到沈府时,沈谦昊刚喝花酒回来,正在大门口醒酒劲儿。听差役大致说了篱园发生的事,他连打了几个冷颤,连醒酒汤都省下了。他正在询问差役,虫七派去的人就到了,带去了沈荣华的信。沈谦昊看到信,顾不上多想,匆匆忙忙跟沈老太太和三太太江氏说了一声,就带了两个随从来了篱园。
快到篱园大门时,红顺拦住了他,跟他说翠花被篱园的人抓了,庄子里有几个婆子来了篱园几天,就下落不明了。沈谦昊意识到篱园的事头绪繁复,牵连众多,又惊动了官府,严重程度已超出他的想像。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沈慷昏迷不醒,杜氏远在京城,府里也没有能帮得上他又让他绝对信任的人。他思前想后,决定去找四太太吴氏的管事王嬷嬷一问究竟。王嬷嬷是吴家陪嫁给吴氏的下人,可王嬷嬷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大太太杜氏埋下的暗桩,轻易不用。
四房的车队惊马坠坡,王嬷嬷摔得不轻,沈谦昊赶到的时候,她刚醒。听王嬷嬷说了沈臻静的计谋,沈谦昊并没有觉得沈臻静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他这个妹妹心机深沉,适合做大事。可事情最终的结果却是害人不成反害己,沈谦昊虽然懊丧气愤,但他还是想到先帮沈臻静善后,再总结这一次不成功的经验教训。
这一次,沈臻静失误在哪里,他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来到篱园,沈谦昊先把披红叫来问话,了解到事态进展,又让披红去给沈荣华传话,说他要提审那几个婆子。披红去了有一刻钟了,人没回来,也没让人传消息回来。他刚到篱园,就让人知会了篱园的管事嬷嬷,直到现在管事嬷嬷也没露面。除了他叫来收拾正房的婆子,他来了这么久,还没见到篱园的人呢。
他表面上想表现出大丈夫的风范,可心里早就怒火中烧了。
披红急匆匆进来,向沈谦昊施礼,说:“大少爷,那几个婆子确实被二姑娘的人抓起来了,就关在茗芷苑后罩房里。奴婢刚刚按大少爷交待的话去试探,说大少爷要提审那几个放火烧祠堂的婆子,二姑娘让人来回话,说明天刘知府要亲自审问,审问之前,谁也不能见她们。由此可见,那几个婆子在二姑娘手里。奴婢买通了茗芷苑一个守门的婆子,听她说二姑娘已经审过那几个婆子了。”
红顺赶紧过来,低声问披红,“你、你嫂子怎么样?”
“嫂子被打了一顿,也关在茗芷苑的后罩房里。”披红想了想,说:“奴婢听茗芷苑守门的婆子说二姑娘只审了那几个婆子,并没有审问奴婢的嫂子。”
“披红,你很聪明,依你之见,二姑娘为什么这么做?”沈谦昊感觉沈荣华的做法跟他完全相悖,要是他定会先审来接头送消息的人,从易到难更好入手。
“回大少爷,奴婢不敢说。”
沈谦昊轻哼一声,说:“你直说无防。”
披红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奴婢以为二姑娘早已知道真相,她审那几个婆子只是做做样子。二姑娘不一定能审出什么,奴婢怕刘知府提审她们,万一……”
“没有万一,那几个婆子就是全招了也没用。”沈谦昊腾得一下站起来,面色变得很阴沉,听披红这么说,他也觉得沈荣华在跟他玩心机。
放火烧祠堂的那几个婆子都是宁远伯府的老夫人,也就是杜氏的母亲调教出的人,放在凤鸣山脚下的庄子里,是想让杜氏在津州有可用之人。那几个婆子对杜家很忠心,若不是严刑拷打,沈荣华肯定问不出什么。明天刘知府就要亲自审问这几个婆子,量沈荣华也不敢给这几个婆子用刑。就算刘知府亲自审问,不使狠招,也问不出实话。所以,沈谦昊也不担心那几个婆子说出真相。
“那就让她玩吧!别说那臭丫头问不出什么,就是刘知府问出真相,本少爷也能——”沈谦昊冷哼一声,做了一个翻手掌的动作。
红顺见沈谦昊这么有把握,很安心,又嚅嗫着说:“大少爷,你看翠花……”
“明天,明天本少爷把人完整无缺地还给你,先委屈一夜。”
“多谢大少爷、多谢主子。”
披红想了想,说:“大少爷,奴婢认为还是应该堵上这件事所有的漏洞。”
沈谦昊点点头,“披红,听说你这几天住在庄子里,你对事情了解多少?”
“回大少爷,何嬷嬷去庄子上借人的时候,只说姑娘要做一件大事,出一口恶气。奴婢不知道是什么事,那天赶回来,姑娘也没跟奴婢细说,奴婢就去问在外面烤肉的何嬷嬷了。刚问出大概情况,就出事了,姑娘她……”
“那你认为事情都有什么漏洞?”
披红吸了口气,说:“篱园没有火油,那个把火油带进篱园的人是采买处的人,叫孙亮,是何嬷嬷的娘家侄儿,太太刚提上来的。他带火油进来被看门的冬生发现了,他给了冬生银子才糊弄过去,奴婢担心他靠不住。”
“孙亮好说,不管他是否靠得住,都只有一条路走。”沈谦昊冷笑几声,又说:“还有什么漏洞?红顺,披红,你们兄妹一并想想,本少爷一起解决。”
“奴婢一时也不到了,想到之后马上告诉大少爷。”
“奴才也是、奴才也是。”
沈谦昊点点头,说:“披红,你去看看大姑娘,另外把刚才的事跟何嬷嬷通个气儿。红顺,你留下陪本少爷,明天,本少爷就让你带翠花一起回庄子。”
披红行礼告退,走到门口的功夫就连回了几次头,她实在不放心哥哥。仔细想想,也应该不会再出别的事了,这才回倒座房去看沈臻静了。
“红顺,主子对你们一家怎么样?”沈谦昊慢悠悠地品着茶问。
“回大少爷,主子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奴才一家万死不足报答。”
“别一说就是万死,好像本少爷强你所难似的。”
“不不不,主子吩咐的都是奴才该做的,奴才不敢为难。”
“那就好。”沈谦昊放下茶盏,冷哼说:“那你就帮本少爷做一件事。”
“大少爷请讲。”
沈谦昊点点头,靠近红顺,说:“披红很聪明,她想到孙亮带火油进来的事,不把他安顿就是漏洞。本少爷听说孙亮就住在后面的庄子里,你去把他安顿好。”
“怎么、怎么安顿?”红顺就是再憨,也听出了沈谦昊的话外之音。
“让他永远闭上嘴,我让礼山和礼海陪你同去。”沈谦昊挑起嘴角斜了红顺一眼,心里早有了另一番计议,只有红顺得手,他的计划才能施行。
……
自重生以来,也可以说自从沈阁老死后,沈荣华就这个晚上睡得踏实。一夜无梦,睡醒之后精神极好,又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和今天乃至以后要做的事思量了一遍,她冷哼一声,周身血流加快,心里充满昂扬的斗志。
起床之后,她打开窗户吸了几口仲春的空气,感受枝头绿意的清新,顿觉全身清爽。洗漱梳妆完毕,她披着一抹晨曦在院子里散步,享受冉冉升起的朝阳洒下缕缕暖意。桔色的光辉映照在她脸上,平添新意,豆蔻年华更衬娇颜如花。
“姑娘,大少爷派人来传话,说让姑娘带那几个放火祠堂的婆子去见他。”
沈荣华冷笑几声,说:“初霜,你去跟大少爷派来的人说,那几个放火祠堂的婆子还有里应外合、想趁乱来篱园偷盗的媳妇和婆子都关在茗芷苑的后罩房里,安全得很。别说让我带人去见他,就是他来了,我也不能让他见。刘知府今天要亲自审问这些人,若让他提前见了,万一出了问题,谁负责任?”
初霜应声,又轻声问:“要把那互通消息的媳妇和婆子说成偷盗吗?”
“你那么聪明,不明白我的用意吗?”
“奴婢明白,只怕是又有人要晕了。”
沈荣华眨了眨眼,说:“让他们都晕去吧!只要你、我和佟嬷嬷不晕就行。”
初霜点点头,快步出去传话,到垂花门碰到佟嬷嬷,就低语了几句,听得佟嬷嬷摇头直笑。沈荣华轻哼一声,转身回屋,告诉小丫头去传早膳。她需要吃饱喝足,才能用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应对这不同寻常的一天。
沈谦昊志大才疏比沈慷更胜一筹,喜欢自作聪明也如其父,心狠手辣倒象杜氏。可惜他没有杜氏的谋算,心机上连沈臻静都不如,却喜欢以聪明人自居。把互通消息的媳妇婆子说成来篱园偷盗,别看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听到沈谦昊耳朵里,不知要衍生出多少意思,保证能轻而易举就把他带到沟里。
就让他在沟里尽情地翻腾吧!免得他想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点子让人腻歪。
用过早膳,沈荣华把初霜和佟嬷嬷等人叫来,仔细吩咐了一番,又让初霜亲自去给秋生传了话。之后,她要亲自去看李嬷嬷,商量几件事。再顺便去看看养病的江嬷嬷,受伤的沈慷父子及沈臻静,给沈谦昊去问个安。她刚收拾好准备出去,就有小丫头来报说夏嫂子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说,非要见沈荣华。
“去告诉她,就说姑娘大事小情一堆,没空见她,什么下作东西,她要是再纠缠,就一顿棍子把她打出去。”没等沈荣华说话,周嬷嬷就沉着脸骂开了。
“这是怎么了?”沈荣华打量周嬷嬷,一脸纳闷,“嬷嬷昨天晚上还说夏嫂子最勤快,人也老实,怎么去了一趟厨房回来就变脸了?昨个儿太忙,我还没顾上问嬷嬷呢。都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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