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轱辘前行,走得并不快。
车内,厚厚的软垫让人坐着舒服,就是……跟肩宽腰窄身材修长还面无表情的某人,很不搭。
夏阳忍俊不禁,直接喷笑出来。
李旭面色不太友善,却抿了抿唇,没有发作。
竟然没有发作……
夏阳扬眉。
她的一双眼生得极好,不但乌黑明亮,还又大又长又水灵,清澈而灵动,转眸时流光溢彩惹人追逐,定睛时,又似秋水含情般诱人……
狭小的空间里被她那么定定的盯着看,李旭浑身不对劲,活似有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不停的在他心尖上挠啊挠,挠啊挠,挠得他脑子都有点懵,忘记了要说话。
忽然,他听到她问:“你干嘛一直动来动去?屁股上的伤口痒?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那股怪异的搔痒感瞬间没了,但李旭却一点都不高兴,有种好事打断的气急败坏,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说伤口就说伤口,为什么非要带着“屁股”这两个字?他总觉得她在笑话他无能,自己的屁股都保不住!
“我的屁股很好,多谢。”他咬着牙道。
夏阳忍俊不禁又喷笑了,见他黑脸似要发作,才赶紧收了笑:“时间不多,说正事吧。”
李旭才张嘴,就听到夏阳继续又道:“反正顺路,就帮我带几个人一起去吧。”
怔了一下,李旭面色有些微妙起来,他就说吧,她怎么会这么帮他,原来是有原因的……
但他只问:“多少人?在哪?”
“不多。”夏阳冲他伸出一个巴掌比人数的同时,也抬了另一只手轻敲了两下车壁。
车外立即有人靠至窗边,低声:“郡主。”
李旭面色变得有点难看——他的人里,竟然混进了她的人!还是五个!什么时候的事!
但他还是顺着夏阳轻挑起的窗帘子往外看,便看到一个面容清俊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
男子神色平淡,知道他在看他却余光都没有斜过来,低调内敛的气息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亲卫,但李旭怎么说也混了两世,又岂会看不出,那究竟是不是把藏锋敛芒的宝剑?
帘子跟着便放下了。
李旭一时不适应的眯了眯眸,才看向夏阳:“镇北侯留下的?”他想来想去,像那样的人物能听命于她一个半大的孩子,也就只有是这个可能了。
夏阳勾唇,答得似是而非:“算是吧。”
李旭一听,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想想也是,镇北侯去得那么忽然,哪里来得及为她做安排……
这么一想,他的心不禁有点闷闷的,竟然有些揪疼了起来。
她过得不容易,他前世的时候就知道,也为此而格外的怜惜她,可……跟现在,又是不同的。
“为什么敢这么直白的让我知道他们的存在?你,你就不怕我……”他低声不由自主的沙哑,又话到一半便问不下去了,面色很微妙很复杂,双眼却紧紧的盯着她,莫名期待。
然而……
夏阳却毫无负担的直接泼他一头冷水:“若觉李旭不对,立马引发混乱掉头逃跑,保住小命再说……我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李旭面庞有点龟裂,心情阴郁——有时候他真恨她的实诚!
咬牙忍了忍,他又问:“需要我做什么?”
他其实是想问她,她放这五个人去北门关想干什么,但他知道,他那么问,她多半会又给他一瓢冷水,所以他换个体现自己价值的角度去问,结果……
她没心没肺的凉凉给他一句:“时机到了,他们自然会跟你说。”
李旭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炸出来——她还真不跟他客气!
“我要说的说完啦,该你了。”
她看起来还是软呼呼粉嫩嫩的肉萌娃娃,可说话行事,却忽然就精明干练得令他发指!
扭曲着俊脸,他说:“气忘了。”
“啊?”夏阳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样的话怎么都不像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是不是?是不是?
李旭绷着一张脸,没说话,一副“你爱咋想咋想”的气闷模样。
夏阳眨了好几下眼,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却还是不相信的问:“你……最近吃药啦?”哪个大夫开的药?好厉害!竟然连蛇精病都能治!
李旭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气得七窍冒烟。敢情她之前一直当他是疯狗?
夏阳心虚的回避他愤怒的双眸,干笑:“吃药了就好,吃药了就好……”
李旭气得闭上眼,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本以为会被丢下车去的夏阳不禁愣住了,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而后再次感叹——这大夫果然好牛啊,短短时间,这蛇精病病情明显有所好转。
正要喊停车,忽听车外有人低声报道:“主子,庞姑娘追上来了。”
夏阳一怔之后,暗呼狗血的看向李旭,就见他皱眉睁开眼,直直的也看向她。
“赶她……”
李旭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马啸声和女子的尖叫声,而后外面那人又报道:“额……庞姑娘又走了。”
李旭愣住,夏阳也不敢置信的惊“啊?”了声——这不是特地才追上来么?面还没见着就又走了?欲拒还迎好像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那个……咳咳……郡主……”外面那人似乎在忍笑,说话断断续续的,可后面的却是异常利索:“日后您家糖糕下崽的话,给属下留一只吧。”
跟着就乱入了好多声音……
“赤五,你真卑鄙!郡主,你家糖糕下崽请一定要留给属下!属下给它买好料!”
“叫啥叫,叫啥叫,瞅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半斤八两的还是谁也别说谁的好……那个郡主,还是留给属下吧。”
“郡主郡主看这里,留给属下,一定要留给属下!”
夏阳忍俊不禁——李旭这样一个主子,怎么养出了这么欢脱的近卫来的?
不过,从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里,她还是听出了重点——庞雪会掉头离开,跟她家糖糕有关!
不由的,她挑了窗帘就直接把脑袋给伸了出去张望,果然看到她家糖糕气势汹汹的追着庞雪的马又踢又踹,活似不踹死它不罢休的模样……
李旭也从另一边窗子看到了那一幕,很惊讶。
虽然他知道前世的夏阳御马之术无人能及,今世也明显的有这天赋,可,她刚刚一直跟他坐在马车里呀,糖糕发作肯定不是她支使的,所以,糖糕怎么就忽然发作了?
收到李旭询问的眼神,赤七面色尴尬的瞥了夏阳那边一眼,凑过去低声道:“咳咳,那个,庞姑娘那匹是公马……”
庞雪骑的是公马,而糖糕是母马,而且非常漂亮帅气又有个性的母马……
虽然,现在其实已经深秋很快就要入冬了,已经是马儿的发情高峰期了,可……
额,好吧,其实马的世界他们人也不懂。
反正,他们看过去的时候就是,庞雪的马路过优哉游哉跟在大队伍最后面的糖糕的时候,糖糕就忽然暴起了,庞雪甚至还差点直接被甩飞下马背去!
当然了,她现在也不好过……
眼看着那匹公马已经被踹伤跑不动了,随时可能一人一马全葬在糖糕铁蹄之下,夏阳终是不忍的吹了声响哨,让糖糕停下。
糖糕听到后却只是停了一下,就又继续疯狂的再度攻击那匹公马。
没两下,公马就不支的倒了地,好在庞雪也是将门出身,又自小习武反应够快,先一步跳离滚到了一遍去,但似乎受了伤,只支起上半身来拼命的高声求助:“不要!不要!不要伤害我的踏雪!那是我爹送我的礼物!求求你了!求求你们……谁来救救我的踏雪!”
李旭皱了皱眉,冲赤七使了个眼色——她都那么喊出来了,要是还放任糖糕弄死踏雪,也不好。
然而,赤七还没来得及点头,车内就猛然一亮,夏阳已经出了车去。
李旭惊了一怔,本能伸手就去拉,却只拉到一团空气,紧跟着就听到脆声微沉:“马给我。”
“等……”
李旭张嘴想喊住她,却竟然还是慢了,她已上了马背扬鞭而去。
“该死的!”
李旭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这声是在骂谁了,紧跟其后钻出马车抢了匹马就追上去:“阳阳,停下!该死的!夏阳!你给我站住!”没看到糖糕已经发疯了吗?她竟然还敢冲上去!
可惜,他的声音于夏阳而言,等同是一阵从耳边过的风……
“郡主……”
始终紧跟的薛琅拧眉看着发狂的糖糕,面色凝重——糖糕不对劲!
而且!
现在离着帝都城门其实并没有多远,这边的动静,已经很成功的吸引了那边的人张望过来,甚至几位来送行还没走的皇子,都再往这边来!
夏阳看得清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白嫩圆润的小脸前所未有的阴沉:“放心,我有分寸。还有!你跟慢点!”
薛琅拧了拧眉,却还是顺从的慢慢不露痕迹的放慢了速度。
接近糖糕的时候,夏阳便开始吹响哨分散它的注意力,趁它意识挣扎略顿的瞬间,飞快打出将随身携带的银针打入它的穴道里,而后,一鼓作气扑上它的背……
嘶——
糖糕惊鸣,疯狂挣扎,想要将她从马背上甩下去。
旁人角度看去,她就像个被疯马拽住的风筝,随着马儿疯狂发作而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随时可能线断人飞,绝对幕幕惊心,瞬瞬动魄……
李旭吓得脸都变了,但没有冲动的直接冲过去拉她,而是绕着所能靠近的最近的距离,不停的围着糖糕跑,以便她万一真的被甩下来,他能及时抓住她。
夏阳终于找到了最佳时机,一把将事先拔下来的发簪扎入糖糕最后一道穴道之中,轻轻温柔的揉着两眼慢慢合上的糖糕的头:“乖孩子,别怕,姐姐在,姐姐在……”
看到夏阳平安把糖糕麻醉在地,李旭着实松了口气,立即下马走过去:“让我看看你的手。”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要控制那么疯狂糖糕,她的手肯定是受伤了的,可……
夏阳如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抬脚就冲庞雪走过去。
庞雪迅速收敛震惊,感激的看着夏阳:“多谢……”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断了庞雪的话,直接将她的脸扇侧向一边,留下个血淋漓的巴掌印。
当然,血不是她的,是夏阳的。
“阳阳。”
李旭着实被她吓了一跳,三两步就追上去一把扣住她扬高又要打人的手。
看到李旭过来还拉住了夏阳,庞雪瞬间泪如泉涌,满面都是委屈:“九……”
啪!
夏阳却是又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把她的脸直接扇侧向另一边。
李旭俊脸一沉,立马又抓住她另一只手,怒喝:“够了。”没看到自己手都受伤流血了吗?
然而……
这情形,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至少,庞雪就误会了……
沉寂的心瞬间控制不住的狂喜起来,她更加可怜的看向李旭,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的:“九……”
啪!
这一次招呼庞雪脸的,是夏阳的脚底,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鞋底!
而且,她今天是骑马出来的,所以现在脚上穿的也是马靴,特点就是鞋底比绣花鞋硬!很!多!
看着庞雪有几分病态白皙的脸上清清楚楚的留下一个鞋底印,和,两管粗壮的鼻血,李旭是真真的惊呆住了。
不止他,赶过来搭手的,围观的,所有人都被那一幕惊呆掉了。
庞雪的脸竟然被夏阳的鞋底贴了!
狠狠的贴!
太不可思议了……
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啊……
夏阳虽然不是完美的姑娘,却真真是个难得的好脾气!
一般情况下,就算她知道你在占她便宜,她也是不会跟你生气的,更别说打人了!
然而,她今天竟然打人了!双手不够还用脚凑!
万籁俱静时,夏阳的脆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父亲送的礼物?”
众人莫名,就见她愤愤不解气般,抬脚又踹了庞雪一脚,高声质问道:“父亲生前送你的礼物是用来给你糟蹋的?”
“马是畜生,所以它的命就不值钱?”
“庞雪是吧?医术可真不错啊,竟然能配出这样的药来!”
庞雪惊回过神来,眼底飞快闪过惊愕,但面上却是飞快的继承被冤枉的悲戚表情:“郡……”
然而,夏阳却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一鞋底就堵了她的嘴:“曾经有人教导我,狡辩存在的意义就是掩饰,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当消遣听听,但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堵住对方的嘴就好。”
咧嘴,勾唇,白牙莫名森森:“你猜,我现在心情好不好?”
庞雪气得浑身发抖,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蛮横的,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跟外面传说的和之前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忍不住就要回嘴,可惜……
这一次,夏阳一个字都没让她往外吐。
她冷笑着又一脚对准庞雪的嘴:“真聪明!猜对了!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庞雪气得两眼发黑。
或者,是痛的!
她现在不止是左右脸肿,嘴也肿,而且肿得老高,加上源源不断的两管鼻血,和之前在马背上颠簸散了发松了衣……
本来应该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面目全非得亲妈都不认识!
“不服?恨老天不公?”
夏阳淡淡直视庞雪那双愤恨的眼,轻飘飘道:“你凭什么不服?又凭什么怪老天不公?没听说过人在做天在看吗?你敢做给天看,还不容天收了你?你以为你是谁?王母娘娘下凡?想得真美!”
庞雪恨得咬牙,要不是她腿受伤了,还那么多人看着,她哪至于被个半大的丫头这样殴打辱骂?但她也牢牢记住了再开口,夏阳还会拿鞋底招呼她!
她忘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惨不忍睹,泪眼婆娑而又愤恨的改瞪向了李旭——不是说前世欠我的,今世偿还吗?你就这么偿还的?
李旭皱眉。
“你看他干什么?”夏阳冷笑的看着庞雪,觉得没趣了:“他再好看,也是我的未婚夫!变不成你的!”
李旭怔得眉头都忘了拧,而后,嘴角就忍不住的悄悄翘了起来,脑子里上蹿下跳着一个想法——她当众承认跟他的关系吔~
围观众人面色很微妙,庞雪则很愤怒。
虽然那是事实,可也不用这么直白的当着很多人的面说出来吧!显摆啊?
“你瞪我他也依旧是我的未婚夫。”
夏阳懒懒道,忽然间好想掏耳朵,却发现两只手竟然还被某未婚夫抓着,不禁皱眉——尼玛,耳朵痒的时候不能掏,就跟粑粑要出仓的时候,痔疮君却和菊花妹你侬我侬难舍难分是一样一样的难受好吗!
然而……
庞雪却又一次误会的得意了起来:“然而你的未婚夫却告诉我,他上辈子欠了我,这辈子要偿还我。”
李旭危险的眯起眸子来,第一次后悔了,后悔了插手改变庞雪的命运。
“你是不是傻?”夏阳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男人哄骗女人的话你竟然当真!”
瞬间,李旭的脸就黑了。
不过,黑的也不止他一个,而是一片——在场围观的,男多女少!
咬牙切齿,李旭脱口而出:“我没有哄骗她!”不要诬赖他!
夏阳倏地回头,瞠目结舌的看着李旭。
李旭猛然回过神来,面色微变,但立马就被面瘫的肌肉表情覆盖了无影无踪,只是心依旧很虚,总觉得再被夏阳看下去,自己最大的秘密就会被看穿……
好在,夏阳跟着就给他一个白眼:“我有那么蠢吗?她说的我就信!”
言下之意,就是庞雪在胡扯,无中生有,变相的为他补圆了那句“没有哄骗”。
李旭自不认为重生那种诡异的事人人都想得到接受得了,也就信了夏阳的话,暗暗松了口气,甚至不知怎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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