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春节期间,刚刚十九岁的儿子从千里之外的工学院回到了家。
一进门,儿子就上前亲了我一下,:“妈,我好想你!”
是啊,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第一次离开父母,时隔半年才回来,他怎么能不激动万分呢?
紧接着,儿子又:“妈,我姨给你买件衣服,可漂亮了!”
我把衣服拿在手里,左右翻看,呀,真是太漂亮了!
衣服纯然一色:黄。不深不浅,不浓不淡。一寸多长的绒毛,茸茸的,非常匀称,非常细软,非常缜密。立领,二寸高,精悍。扣呈钩状,浅黄色,晶莹透明。
衣服样式新颖、别致,风格高雅、雍容,总之,很时髦。
我:“儿子,这衣服是狐狸皮的,太贵了。”
儿子听了,哈哈大笑:“妈,你错了,这是人造毛的,才一百二十块啊。”
呵呵,原来如此!
我穿上新衣。儿子左瞧瞧,右看看,头道:“嗯,嗯,太合适了,太漂亮了!”
老公也:“合适,合适,漂亮,真漂亮!”
我照照镜子,啊,不长不短,不肥不瘦。
儿子不停地瞧啊看呀,他把我转了个圈儿,:“妈,衣服可是漂亮,就是缺条头巾。再配上条头巾,那可就太好了。”
老公也头:“嗯,要是你妈穿上这衣服,再戴上头巾,那可是没比的了。”
儿子:“明天我就上街去买,找红姐帮我参考。”
第二天,儿子果然给我买了条头巾。
我一看,呀,这头巾也十分漂亮。
头巾是三角形的,一面是黑底儿黑花,上面有银线穿插;另一面是银线银花,黑线穿插。把头巾拎起来对着光亮一照,有花的地方就是黑黑的不透明,无花的地方就是亮亮的,透明的。这头巾也很高雅别致。
我穿上衣服,戴上头巾。
儿子左瞧右看,拍手大笑:“妈,好,好,珠联璧合,太漂亮了,太棒了!你年轻了二十岁!”
老公也:“好,好,漂亮,年轻了!”
我走到镜子前,仔细地打量自己:啊?这还是徐娘半老的我吗?怎么像个妙龄少女呀?是那么时髦,是那么高雅,是那么雍容,是那么华美!
一年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晚上,我突然闻到一股焦毛味儿。我进里屋发现,妹妹给我买的新衣掉在电炉上冒着火光。
我大吃一惊,急忙拿起来查看,后背已经烧了十公分的大窟窿!
玩完!
我明白了,是老公喝醉了,进里屋睡觉碰掉了衣服!
我怒气顿生,大声地斥责。
他呢,不但不认错,反而疯狂起来。用脚踩着衣服,双手狠狠地撕扯着,嘴里还骂骂吱吱的:“妈的,什么破玩意?我撕了它!”
我又气又悲,赶紧上去拉,可我怎么能拦住如狼似虎的醉鬼?
这件蛮漂亮的妹妹馈赠的新衣,顷刻之间就变成了残花败柳,成了人造毛片片!
我无奈之余,把这些人造毛片片包起来,放在箱底。
那时髦、高雅、雍容、华美的人造毛新衣,不复存在!
醉鬼酒醒了,他用自己私藏的钱给我买了件俄罗斯呢子大衣,三百六十块,也很漂亮,但是和妹妹给我买的那件人造毛新衣比起来,可就逊色多了。
老公给我买的新衣,可不是他作为丈夫爱妻子的奉献,而是损坏东西赔偿的标签!
我的心很悲哀!
十二年后,我偶然翻箱子,又看到了那些人造毛片片,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去服装店把它们重新缝成衣服,但已经是黯然失色,面目全非。
二○○八年五月十二日,三十五岁的儿子去四川公出,遭汶川地震不幸身亡;二○○九年,大年除夕的早晨,五十五岁的妹妹因突发脑溢血病重而逝。
二十年前,妹妹馈赠的新衣,如今虽已是面目全非,但是它的美丽、高雅、雍容、华美,永远铭刻在我心里。
妹妹和儿子虽然不幸身亡离我而去,但是妹妹的深情厚谊,儿子的孝顺恭敬,我永世不忘!
(01年9月9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