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无月,不辨来路去向,唯有簌簌疾风擦过耳廓,掠过几家院落屋脊,宋席远抱着我潜入一栋楼宇之中,屋内一股浓重的脂粉香迎面扑来,不待看清,他便一把将我扔下,本以为背上必会极痛,我本能地闭上眼,谁料却意外地触到一大团柔软。
红粉黛绿绀罗紫,身下触手可及之处皆是绮绫绢缎,香艳至极,朱红纱帘隔着摇曳的红烛,我挣扎着几分狼狈坐了起来,“此处何地?”
宋席远冷眼看着,重重“哼”了一声,将手中利剑扬手一掼在地,刀鞘触地,上嵌的一颗红宝石生生砸脱迸裂,溅碎四射。
他幽幽凉声道:“你也会怕吗?你现在知道怕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了。抑或……你只有为了那个人才会孤勇随身,死都不惧!一而再,再而三,原来,你不是这两年记性变差,你是一直都不曾长过记性!”
一片宝石的碎屑尖锐地擦过我的颈侧,像马蜂的尾针轻轻一蛰,我怔怔看着他,木然不知瑟缩。
宋席远盯着我,手指轻轻一曲,似要上前,下一刻却背转过身,“画扇。”
“三公子。”屏风后转出一女子,面若秋月眼似翦水。我这才发现这屋子里竟还有人。宋席远不避嫌,想来必是他心腹无疑。
“带她去换一身衣裳。”宋席远沉声命道。
“是。”那女子走到我面前,恭谨垂目,伸手为引,“请随我来。”
我无暇顾她,起身疾行两步转至宋席远正面,焦急仰视于他,“我得回去了。我让人劫了宵儿送回宅中。”
宋席远紧抿着唇挑眼看我,“宅中?世子客栈遗失,洛阳城两个时辰内便会被官府翻个底朝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以他的心性,马上便会发现那戏班子的异常,寻来秦班主一问再顺藤摸瓜,你那住处此时此刻说不定已是沸反盈天。”
“宵儿!”我大骇,此刻再恨自己没有预留好隐秘退路已毫无用处!我转身便要夺门而出。
下一刻却被宋席远双手抓住肩肘,“我已将宵儿带出来了。”
“真的?”我望着他,一时不能置信,“在哪里?我要见他,我现在便要见他!”
“你若不想让宵儿看见你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便先去更衣。”宋席远一眼掠过我的袖口,凉薄讽道。
被他一说,我这才看见屋角斜对面铜镜之中自己满面黑灰,衣裳破败满目苍夷,这如何能叫宵儿瞧见……颈上竟还有浅浅一道猩红伤口,有血珠正慢慢沁出……
我伸手便要随手拭去,却被他一把攥住,“别动!”
但见镜中男子卷起外袍袖口,利落撕下内袍一截白净袖摆,从怀中摸出一小包东西打开,倒了少许浅黄色粉末其上,再低头将那截白色绢缎在我颈上绕了一圈。
镜中,另一双女子的妙目轻轻一抬,盈盈闪过,竟带凄婉。
我不由往后一退,避开宋席远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勒死你。虽然我一直想这么做。”宋席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伸手又将我拉近几分包扎,言语隐忍刻薄,低眉垂目动作间竟是说不出的仔细轻缓,铜镜倒映之中,一览无余。我一时心绪纷繁难言,垂下眼帘掉转视线。
包扎好后,那名唤画扇的女子领我到内厢换衣,我一看,那衣裳色彩浓重旖旎,轻罗曼纱处处透着风情,不由一顿,那女子却似立刻看透我的心思,柔声道:“顾春楼内一时只能寻到这般衣裳,虽俗媚,却是干净的,并未上过身。沈小姐无须介怀。”
我忙道:“不妨事。是我平日里穿得太素净了,一时竟不晓得怎么系这衣带。”
“沈小姐无需操心。” 她温婉一笑,拿了衣裳替我披上,细心地系上衣带,那繁复的罗裳纱带在她一双细巧的手中宛若花蝶翻飞穿梭指尖,我第一次晓得有人可以美得这般不犀利张扬,却又处处透着灵秀剔透,便是替人穿衣系带这样的小动作在她做来也是赏心悦目。
不消片刻,那罗裙便被她妥帖披至我身上。
“好了。”她放下手,唇角舒展出一抹笑,抬头时几不可察微微一顿,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她瞧,甚是失礼,赶忙移开眼睛推门出去,却听得她在我身后略带迟疑轻轻出声:“沈小姐,他……三公子从来只宿外厢间,你莫要误会。”
我楞了一下,待明白她言下之意,不免苦笑。方才还觉得她心思玲珑,现下不得不说竟是剔透太过,思虑太多了,所谓物极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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