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就只能是荀兰将消息递给了他。
乔薇又道:“好,这个你不承认,那么石榴与翠屏呢,她二人的意外,总不会是别人干的。”
荀氏的身子顿住。
周妈妈大叫:“是我!是我!不是夫人!”
乔薇看向周妈妈:“我问你话了?”
碧儿绕过椅子,将周妈妈摁在了地上:“再叫,撕烂你的嘴!”
荀兰站在门口,月光将她的身影照得削瘦而单薄。
她没有说话。
乔薇道:“我的五日散,是不是你下的?”
众人一头雾水,翠屏与石榴倒也罢了,五日散又是什么?
姬冥修望向荀兰的背影,眸光冷了冷。
乔薇又道:“婉姐姐的胎,是不是你落掉的?”
众人更惊讶了,这个恶毒的女人,还落过婉婉的胎?何时?!
乔薇定定地看着她道:“我们几个倒也罢了,挡了你的路,抢了你风头,可婉姐姐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她已经嫁人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就因为她生来比你高贵,就因为她拥有你梦寐以求的一切?你是不是就是见不得她好过?”
荀兰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抚着肚子,轻轻地走向门槛,走了几步,与姬冥修擦肩而是时,忽然停下来:“为什么?”
姬冥修道:“没有为什么。”
“这些年来,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地……”
后面的话,她没说了。
可姬冥修听懂了,目光落在她被血染红的脸上,冷漠又无情地说道:“如果有能让你好受一点,没有。”
荀兰的身子一僵。
姬冥修一字一顿道:“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又一个二十二年,我也还是不会多看你一眼。”
荀兰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表情,瞬间龟裂了。
她扶住了一旁的桌子,脊背慢慢地弯了下去,左手抚着肚子。
“啊!她……她流血了!”一个小丫鬟尖叫。
众人忙朝她看去,就见她裙下,有鲜红的血迹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姬无双忙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三指搭上她脉搏,片刻后,摇了摇头。
乔薇愕然,荀氏不是服用了百菇草,是真的怀孕了呀,只不过,又生生地气没了,也不知冥修究竟和她说什么,她整个人都好似崩溃了。
周妈妈推开碧儿,哭着爬过去:“夫人!”
姬老夫人站了起来,她是有想过狠狠地处置一番这个胆敢毒害她儿子的女人,但此刻,荀氏被一股巨大的悲恸笼罩,让老夫人想起了荀氏初来姬家的时候,她听闻了荀老爷过世的消息,也十分的悲恸,却不及此时。
姬老夫人都被震撼了。
荀兰一步步朝外走去,在冰冷而坚硬的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
姬霜本想再好好地修理修理她,这一瞬,忽觉够了。
荀兰立在了月光下,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滑了出来。
众人只看着她的背影,都感受到了她身上莫大的哀恸。
所有人都愣住了。
相识这么久,何曾见她这般难过?
连碧儿这种对荀兰恨之入骨的小丫鬟,都感到了荀兰身上的那种彻骨的绝望,心口划过不忍。
姬冥修冷漠地看着她,像看着一块石头,没有丝毫的怜悯与同情。
乔薇虽也不同情荀氏,却替荀氏感到悲哀,爱上冥修这样的男人,注定是她一辈子的劫数,她用尽办法,变成仙也好,堕成魔也罢,永远都不能打动这个男人分毫。
爱而不得,才是世上最痛苦、最让人发疯的事。
冥修亲手终止了她二十二年的执念,比拿刀在她心上砍上一百遍还要可怕,哀莫大于心死,她不仅心死了,信仰也坍塌了,她的人生,再也没有光明了。
夜幕沉沉地压在荀兰身上。
荀兰晕了过去。
周妈妈爬到她身边,将她抱进了怀里,声嘶力竭地咆哮:“夫人——”
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浇在荀兰的衣衫上,冲刷着她脸上与身下的血迹,血迹汇成长河,自她身下蜿蜒地淌过。
荣妈妈拿起帕子,掩了掩鼻尖,轻声道:“老夫人,您看这……”怎么处置?
姬老夫人回神,不悦地叹了口气:“罢了,都这样了,我还能拿刀把她剐了不成?带下去吧,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带到哪儿?”荣妈妈问。
姬老夫人道:“随便找个庄子,远点就行了,别再让她出来碍眼。”当初荀氏父亲将荀氏托孤给了老太爷,老太爷临终前也交代了善待她,她不想忤逆老太爷的意思,但倘若老太爷九泉之下有知,大概也容不下她继续留在姬家作乱了。
“祖母。”姬冥修开了口,“好歹曾是姬家的夫人,送去庄子,旁人问起来也不大合适。”
姬老夫人一想是这个理,就问:“那该怎么办?”
姬冥修道:“她要给祖父尽孝,替祖母看守陵墓,孝心可鉴。”
姬霜与李氏齐齐傻了眼,年纪轻轻地送去守陵,这比剃头做姑子还惨呐!
姬老夫人却觉着这主意不错:“她父亲既把她托付给了老太爷,老太爷又待她恩重如山,今后,就让她去为老太爷守陵吧!”
姬家陵远在封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又有姬家的禁军看守,她就是长一双翅膀,也飞不回京城了。
况且瞧她心如死灰的样子,恐怕把大门给她敞着,她也翻不出什么浪了。
周妈妈求饶:“老夫人!老夫人,奴婢求求您!不要把夫人送走啊!夫人为姬家操劳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没有陷害老爷!老夫人明察!明察啊!”
姬老夫人摆摆手。
荣妈妈叫来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堵了周妈妈的嘴,将主仆二人拖了下去。
回廊后,鎏哥儿光着脚丫子,惊恐地看着自己娘亲被人拖走,他吓得小脸都白了。
他从狭窄的狗洞钻了出去,隔着一排花卉,从平行的小路上跟着那些人,一路跟到了门口。
周妈妈挣扎得厉害,至大门口时,一下从板子上跌了下来,场面一片混乱。
鎏哥儿趁乱跑出了府。
荀兰已被丢上了破旧的马车。
车夫披上蓑衣,挂上灯笼,挥动马鞭,将马车驶了起来。
鎏哥儿急了:“娘亲!”
大雨磅礴,将他的声音遮掩。
鎏哥儿光着脚丫子,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在冰冷的雨水中疯狂地跑着。
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很快被大雨冲刷掉。
“娘亲!”
“娘亲你不要走!”
“娘亲你不要丢下鎏哥儿!”
鎏哥儿哭喊着,追赶着马车,可马车太快了,他就要追不上了。
“娘亲!啊——”
鎏哥儿摔了一跤,扑倒在水洼里,膝盖和手全都破了,流出血来,他顾不上疼痛,从水洼里爬起来,拖着一身的水渍,继续追赶着马车,脚踩到了锋利的碎瓦上,瓦片刺进了他的脚。
他踩着肉里的瓦片,忍住巨大的疼痛,哭着追赶:“娘亲——娘亲——娘亲你等等我——娘亲你不要不要我啊……我再也不偷懒……我好好念书……娘亲你回来啊……”
荀兰隐约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悠悠转醒,抬起虚弱的胳膊,挑开帘幕,一股雨水灌了进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娘亲!”
是鎏哥儿的声音。
荀兰将脑袋伸出窗外,就看见鎏哥儿一瘸一拐地冒雨奔来,她心如刀绞:“停车……停车!”
车夫又是一鞭子,将马车赶得更快。
荀兰掀了帘子:“我让你停车,你听见没有!”
车夫可是练家子,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掌将她打进了车内!
她吐出一口鲜血,脑袋撞到车壁,又磕破了一块。
“娘亲!娘亲你不要走——”
“娘亲!”
以为已经没了软肋,却原来不是。
荀兰挣扎着虚弱的身子,再一次挑开了帘子。
车夫不耐道:“马车颠簸,再不坐好,颠出个好歹来,我可不管了!”
荀兰扶着车壁,重重地喘着气,随后,用尽全力跳了下去!
她跌在了冰冷的雨水中,坚硬的青石板几乎让她摔断肋骨。
“娘亲!”
鎏哥儿看见娘亲下车了,眼睛一亮,越发加快了步子。
荀兰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再也没了力气。
“娘亲!娘亲!”鎏哥儿终于跑了过来。
车夫发现人真的掉下去了,骂了句娘,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下,跳下地,抓住了荀兰的胳膊。
鎏哥儿推他:“你放开我娘亲!”
车夫将鎏哥儿扯开,将荀兰丢上了马车。
鎏哥儿嚎哭着追上去。
忽然,一只有力的胳膊将他抱了起来。
他抬起被泪水迷蒙的眼睛,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大哥……娘亲走了……你快把她叫回来……”
他并不知自己的娘亲并不是大哥的娘亲。
姬冥修没说话,用斗篷裹紧了他,抱着他朝姬家走去。
他拼命地挣扎,眼泪全都滴在了姬冥修的肩上:“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姬冥修抱着他,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马车,渐渐被大雨吞没,车轱辘的声音越行越远。
鎏哥儿望着马车的方向,伸出了稚嫩的手,似乎要把娘亲抓住。
但他永远都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