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镶玉の往事如梦

    〖12〗『金镶玉の往事如梦』

    ※※※

    我本就没有认床的矜贵毛病，加上今天的舟车劳顿，洗完澡换上温汲渊送来的换洗衣物，躺在上官家老宅客房柔软的大床上，没一会儿便入梦了。

    或许是晚上听廖叔讲了太多当年的事，睡着后脑海里就跟放电影似的，往事一幕幕回放。

    我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站在梦境之外，透过时间的罅隙，看着那一段段经过蒙太奇手法拼接处理、被时光渲染成怀旧色彩的故事在眼前依次上演，那感觉怪异又新奇。

    梦的开始，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面前洁白得有些刺眼的雪面上有一排脚印蜿蜒着延伸向远方。在脚印延展的方向，隐约传来嬉闹的声音。

    被好奇心驱使的我，抬起右脚踏在面前的右脚印上，这个脚印仿佛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一般，刚好跟我脚上穿的玫红色雪地鞋完美重合。

    我微微一愣，左脚踏进前方的左脚印里，同右脚一样，不大不小，鞋子和鞋印重合得仿佛是在平整的雪面上新踏出来的一般。

    我像个孩子，低着头，沿着这排脚印一个个地踏过去，一右一左，摇摇摆摆地朝着嬉闹声的源头前进。

    不知踏了多少个脚印，远远地，我看到前面有一群十二三岁到十六七岁年龄不等的少男少女在雪地里你追我赶地打着雪仗，嬉笑怒骂声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回旋飘荡，像一首清脆嘹亮的校园民谣，悦耳且悦心。

    渐渐地，我离他们越来越近，可是这群人像是没看到我一般，心无旁骛地追逐奔跑，你扔我一个小雪球，我还你两个大雪球，几次雪球都沿着我的耳际肩头擦身而过，惊得我心头一跳一跳的。

    开始，我对他们视我为空气的行为还颇有些不满，后来当一个戴着大红色毛线帽的女孩抱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一圈的雪球飞快奔向我，我还没来得及闪躲，她便表演穿墙术一样径直从我身体穿过去时，我才恍然发现——原来，我在我的梦里真的只是一团空气而已！

    认知到这一点后，回过头，那个“穿透”我奔向前方的女孩正举手将雪球狠狠砸向前方一个身姿毓秀的少年，雪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经历一次掺合着笑声的撞击后，在少年的蓝色羽绒外套上碎裂成缤纷的雪渣，迅速飞散到空中。

    得逞的女孩笑着跑开，边跑边得意地对少年比出一个大大的“V”字，她娇嫩的红唇内，两颗俏皮的小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明媚堪比五月之花的熟悉笑容恍得我心中一线天开——这女孩竟是桑梓榆！十二三岁时的桑梓榆！

    转目看向那少年，他潇洒地拍掉衣服上的雪，转身看向逃开的桑梓榆，乌发修眉，清俊温雅，这人可不就是少年时期的温汲渊嘛！

    看着他们嬉戏了一会，低下头才发现面前的脚印并未在此搁浅，它们蜿蜒着向前，似是在指引我继续向前走。

    我没有留恋面前美好的场景，一路向前。

    不知又走了多远，嬉闹声渐渐变小，前面渐渐变得雾气蒙蒙。

    再行一段路，我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两个身影，正眯着眼想看清楚，便听见一个温润如泉的男声在说：“把注意力放在你的重心上，不要盯着冰面，不然又要摔跟头了。”

    一个女声不服气地回：“你说得倒容易！我哪里知道我的重心在哪？”

    “既然你没重心，那就不要学滑冰了！”

    虽是这样说，那声音里却倘佯着浅浅的笑意，透过声音仿佛可以看到说话的人嘴角上翘的弧度。

    “好啦好啦！我注意力放重心上，但你要带着我滑！”

    “嗯！”

    声音消失，前方朦胧的雾气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手牵手向我这边滑过来，我努力想看清他们的样子，却觉得两人离得越近他们的面容和身形越模糊。

    距离我差不多两米的地方，两个身影一个转弯，朝着另一方向滑去，而就在这一瞬，我清晰地看到女孩脚上是一双跟我一模一样的玫红色雪地靴，而她脚下，是一汪被冻得严实的湖水。

    原来，这里是一片天然的冰场。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牵着手在冰湖上慢慢地滑着。模糊看过去，那男孩约莫十七八岁，身姿高瘦挺拔，脚上没穿冰刀，却在冰上滑得悠然洒脱。那女孩个头比他矮了约一个头，不知是穿得多还是怎的，身材看上去比他整整粗了一圈，滑冰的动作十分生涩笨拙，几次都差点摔倒，看得我那叫一个揪心！

    约莫滑了五圈后，男孩说：“差不多找到感觉了吧？我放手，你试着自己滑。”

    “不，我还没找到感觉，你、你不要放手啊！”女孩声音里透着让人不容忽视的紧张。

    “我这样带着你，你永远都不会滑。准备好，我要放手了！”

    “等、等一下——啊——”

    男孩胳膊发力，将她向前一推后，立刻放手，女孩摇摇晃晃地向前滑去，尖叫声响彻在冰面上，像一把破冰而出的冰刀，凌厉尖锐得有些夸张。

    男孩站在原地，双手抱怀看着女孩手忙脚乱地向前滑着，姿态闲疏，一派从容淡定。

    隔着氤氲的雾气，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觉得此刻他一定在笑。照小说里描写的，那笑应该是——眉梢微弯，嘴角轻扬，瞳中水光潋滟，隐约泛着温柔的泽光……

    我正在心里揣摩描绘他的笑容，雾气中忽然传来女孩“啊——”的一声尖叫和男孩惊慌地一声：“骨骨！”

    听到“骨骨”两个字，我心头一惊，刚抬脚想上前看看情况，没想到却一脚踏空，伴随着“噗通”的落水声，我猝不及防地跌进漂着一层层碎冰的冰湖内。

    即使在梦境里我是一个“空气人”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争先恐后、无孔不入地涌进我的耳朵嘴巴、渗进我的衣服、刺痛着我的皮肤……那种冷，冷得噬骨，冷得钻心，冷得让人难以忍受。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正试图用意志力让自己醒来，又一个“噗通”声在耳畔响起。音落没一会儿，一双手倏地环上我的腰，将我向前一拉，我感觉到身体撞上一堵软墙。费力地睁开眼，隔着清冽的湖水，一张清雅俊致的面容映入我眼帘。那脸上惊慌担忧的神色，溶在冰冷彻骨的湖水中，看得我心头一暖。

    我望着眼前那双狭长深邃的眼，嘴唇动了动，一连串气泡从口中溢出，将他的名字消融在水中：“上官琅玕。”

    ※※※

    温暖如春的室内，我在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什么冰凉但柔软的物什温柔地拂过我的眉间。

    皱了皱眉，我猛地睁开眼——

    一双修长隽秀的手指在我眼前略微一滞后，被它的主人收回身侧。

    我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旁边，那盖着被子靠在床头面无表情望着我的少年竟是十七八岁模样的上官琅玕。

    我惊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喃喃地嘀咕一句：“难道我还在做梦？”

    他眉头微蹙，有些不悦地望着我，不温不凉地说：“我为了救你病倒，你却连做梦都在笑，真是让人寒心。”

    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愣愣地坐在床前望着他——

    他穿着睡衣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唇色全无、双颊潮红，一脸病容。

    “你病了吗？”

    我这问题一问出，他脸一拉，一脸寒心地望着我：“金骨瓷，你还可以再没心没肺一点！”

    我挠了挠头，继续问：“你为什么会病？”

    他瞪了我一眼，恨恨地答：“为了捞一只落水的金镯子！”

    听他这样说，想到上一个梦境里的画面，我迷茫地望着他问：“同样落如冰窟，我怎么就没病呢？”

    “因为报应啊！”一个清脆的女声笑着接话。

    我转过身，少女时期的桑梓榆从门后探出脑袋，幸灾乐祸地望着上官琅玕说：“玕子哥，镯子叫你不要放手，你不听，害她落水。瞧，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折腾还没生病，你倒是高烧不退+卧床不起。这可不是报应嘛！”

    上官琅玕瞪了她一眼，未语。

    她走进来，嬉笑着继续：“玕子哥，从小到大，只要你让镯子不爽快了，老天肯定让你加倍不爽快，你们这算不算是变相的‘一物降一物’啊？”

    我转头去看少年版的上官琅玕，他很不友好地瞪了我一眼后，转眼看向窗外。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这屋子二楼的窗户正对部队的训练场。从窗口望过去，此刻夕阳无限好，晚霞铺在天边，美仑美奂得如同一幅气势恢宏的油画。

    站起身子，我向窗边走去，距窗台一步之遥时，眼前画面倏地一转，我瞬间被一个“乾坤大挪移”移到了训练场上。

    转过身，少年版的上官琅玕和少女版的桑梓榆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边的彩霞铺陈在我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

    远处隐约有乐声飘过来，那空灵忧伤乐声似有种魔力，吸引着我朝着声源方向前行。

    我迎着声音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部队家属院外，看着院门前一排排的花圈和院门上纷飞的缟素，我才惊觉吸引我到这里的竟是哀乐。

    踏进院内，上官爷爷家正门前高悬的那个白底黑字的“奠”狠狠刺痛我的双眼。

    我心中一痛，莫名地害怕，莫名地心慌，下意识地觉得去世的是于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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