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春秋郑伯克段,唐太宗玄武门弑弟,都是骨肉相残的教训啊,为了一个身外之名,同根相残,非棣之愿也。”朱棣边走边对身边的人道。
“正是,正是。燕王宅心仁厚,恪守君臣之礼,然昏君佞臣,屡屡相逼,燕王为臣之道已尽,不得已兴兵伐罪,沿路之上也是整肃军纪,苍生感德,百姓莫不箪食壶浆,正是天意所欲。”袁珙紧接道。
朱棣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燕王此时欲往何地啊?”道衍和尚发话道。
燕王回头看了一下道衍,凄然道:“本王当然要往应天府,寻我那被蒙蔽的可怜的侄子,天可怜见,让我叔侄二人,还有相见之日。”
“燕王即进南京,当先谒陵?当先问鼎?”道衍淡淡道。
马停住了,燕王在马上以手扶额道,摇头笑道:“若非法师提醒,几乎误矣!”
“开道!拜谒太祖陵!”
众人皆无言语,唯独朱高煦在马上小声嘟囔道:“太祖传位有偏,奈何去拜?”
正当众人欲前去独龙阜玩珠峰拜谒朱元璋孝陵墓时,忽然见街道西南方尘土飞扬,约有十几骑飞奔而来。
千户华聚大声道:“士卒准备!保护燕王。”
此时随从军士早已布下阵型,严阵以待,盾牌在前,长矛在后,专等前方人马到来。
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十几骑已经飞奔到前,为首一人,虽是文官打扮,却长得十分精明干练,见到朱棣,连忙滚鞍下马,伏地道:“燕王进京,卑职迎接来迟,万望赎罪。”
“你是何人”燕王问道。
“御史连楹”跪地之人回答道。
“下官曹国公李景隆,拜见燕王。”此时连楹身边一人也下马叩首道。
“哦,原来是曹国公啊,咱们又见面了。”朱棣在马上揶揄道。
不等李景隆开口回答,连楹叩首道:“燕王赎罪,下官冒昧冲驾,只因事情万分紧急,需燕王速做决断。”
“这么没有尊卑之序,成何体统”道士袁珙怒道。
燕王摆了摆手,问道:“御史何事,但说无妨。”
“建文帝,不,朱允炆他,跑了!”连楹道。
“什么!”朱棣闻言,从马上一跃而下,来到连楹近前。
“高祖皇帝在日,每每顾虑藩王造反,为此他留有后手,为建文帝留有锦囊一则,密道数条,嘱咐子孙但凡遇有不测,则通过密道逃生,微臣正是获悉朱允炆已经在一干大臣簇拥下密道逃生,才来禀告燕王的。”连楹叩首道。
古代君王宫殿,为安全起见设有密道非稀奇之事,燕王听到此,不仅思道:“若让我这侄儿走了,只恐我这天下也休想坐得太平。”
想到此,朱棣强压心中不安,面露忧色道:“想我那侄儿,自由娇生惯养,自古治理国事,劳心费神,我正欲效法周公辅成王,为其共保大明社稷,一定是侄儿听信了中伤谣言,惧我而去。他自由生活与皇宫内院,如何经得起这外面世道险恶,若有三长两短,叫我这叔叔当何以自处?”
连楹跪地挪动向前道:“燕王护侄之心,感天动地,楹不才,却曾偶获密道之图,今乃非常时刻,不避嫌疑,愿献与燕王,以供叔侄团聚。”
燕王随即目视狗儿道:“此为大明帝王之秘事,我一藩王臣子,如何可看?”
狗儿会意,向前道:“燕王尊礼守纲,我等做臣下的当为主寻侄,以全主忠义。”说罢便探手来到连楹跟前。
连楹再叩首及地道:“非臣下不交,耐正因此物为帝王之秘,若交予他人,日后……..”说罢以目视燕王,燕王随即会意。
燕王思道:“此人所说不无道理,万一日后我有用此地道之日,若被外人知晓,凶险异常,不如先看了密道图,再杀了此人与他所带之人,方能无虞。”
想到此,燕王叹一口气,示意狗儿退后道:“叔侄情深,到此也顾不了许多了,请呈于鄙王,速救天子为是。”
连楹万谢,起身又看了一下燕王周围之人,燕王随即向众人挥手,皆向后退了数步。这时连楹才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从贴身衣服里拿出一个油布小包,递与燕王面前,并用手缓缓打开。
“燕王小心!”突然间,连楹身后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吼道。
这一句话顿然打破当时的寂静,众人皆楞,燕王毕竟戎马出身,反应极快,当即下意识后退数步,眼前只见寒光一闪,从面前划过。朱棣踉跄数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再看眼前连楹,双目圆睁,目光盯住朱棣,嘴角血水渗出,摇晃几下,“咣”的一声扑倒在燕王身前。油布包散落在地,在其手中,紧紧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冷汗瞬间浸湿了朱棣的脊背,但他仍然强忍着,待众人将其搀扶起来,朱棣定了定神,缓缓道:“来人,把他的凶器拿过来!”
“小心有毒。”狗儿上前用油布包拾取了兵器,呈于朱棣面前。
“嘿嘿。”朱棣冷笑数声,道:“刚才是谁提醒了本王?”
“是我……”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朱棣脚底下传过来,朱棣低头一看,正是当时与连楹一同跪倒在地的曹国公李景隆。
在城北墙根的一片破旧房屋之中,建文帝朱允炆与魏冕、程济等人集聚一处。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宦官跪倒在地,颤巍巍的将一只御筪呈上。建文帝双手接过,道:“王钺,你辛苦了。”
少监王钺泣不成声道:“老奴恨自己,从皇上小时候起,老奴就在皇上您身边,知道皇上是个体恤百官,心怀百姓的圣君,如今老奴不能为圣上分忧解难,贱命如厮,要眼睁睁看这大好河山葬送于逆贼之手,老奴心如刀绞啊!”旁边众人听到此言,无不掩面而泣,一时间整个房屋之中,都是低沉的呜咽之声。
建文帝拭去泪水,缓缓将御筪拆封、开启。但见里面藏有度牒三张,分别写着应文、应能、应贤字样,另有袈裟僧帽僧鞋等物以及白银十锭银子。众人不敢上前围观,但看见建文帝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建文帝取出这些物品之后,只见在御筪最底层还留有一纸朱书。建文帝小心翼翼将朱书展开,只见上面写道:“应文从鬼门出,余人从水关御沟出行,薄暮会集于神乐观西房。”
“未曾想父王英明如此,还能料到他的子孙能经此大难。”建文帝看罢扬天叹道。
建文帝将御筪之物与朱书传阅众人,监察御史叶希贤叩首道:“高祖书中写的明了,陛下当削发化身为僧,方能脱得此难。”
建文帝点头,皱眉道:“爱卿说的正是,按书中之意,莫非高祖想让我扮作应文?”
程济在旁道:“陛下所说正是,一者皇上名中有“文”一字,二者书中说应文当从鬼门出,单列此人,必定是陛下无疑。”
镇抚杨应能叩首道:“陛下,事已急矣,请陛下速速决断,臣名中有能,愿化身应能,分散敌军追捕,助陛下虎口脱险!”
“臣名中有贤,自当化作应贤,随同杨镇抚以尽臣道。”叶希贤道。
建文帝仍旧犹豫难决,众人深知身处险地,再若迟疑,倘若被燕军发现,定将将万劫不复。于是不由分说,从御筪中拿出剃刀,由编修程济为建文帝剃度。兵部侍郎廖平、刑部侍郎金焦,也分别为杨应能和叶希贤两位大臣剃度更衣。
王钺举着铜镜,建文帝端详自己僧人面貌,不由又是悲从中来,泣道:“太祖皇帝由僧而始,创我大明基业,不肖子孙允文,却由僧而止,丢我大明万里河山。”
御史魏冕道:“陛下,燕王估计已经破城,此处绝非悲伤之所,我与程济、王钺三人保陛下走鬼门,其余众人走水关以乱敌军视听。不知陛下圣意可否?”
到了这个关头,建文帝无有不从,眼见环绕周围的臣子,只剩下二十二人,想想当初一呼百应,群臣朝贺的景象,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鬼门,鬼门,真是个好名字,看来今天朕真的要闯闯这个鬼门关了。”建文帝道。
所谓鬼门,实则是应天府旧城墙西侧的一扇矮扉。众人分手半个时辰之后,建文帝与程济、魏冕、王钺来到鬼门,也顾不得什么天子威严,大臣斯文,统统匍匐钻了出去。
钻过之后,众人直起身子环顾四周,但见雾气茫茫,芦苇纵横,一条大河横亘眼前,水波缥缈,一望无际。
王钺顿足道:“这可如何是好,如此大河,却无摆渡,不是死路一条么?”
建文帝摔坐于地,苦笑道:“如是这般,想是寡人命当该绝,我当自投叔叔,以救众卿之命。”
程济劝慰道:“陛下勿忧,吉人自有天相,如此大河,怎能没有摆渡?可能是一时未到,我等再耐心静候片刻,说不定就有船来。”
话虽如此,众人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眼见天色已晚,月光幽明,河边空气变得愈发阴冷,周围气氛更觉惨淡。
正在众人都感绝望之时,突然发现河中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向这里靠近,整个寂静的河面依稀可听见划桨的声音。
“快看!是船!”王钺激动地手指前方说道。
程济压低声音道:“咱们先别露面,我等在此已经等候将近两个时辰,想燕王必定已经散出耳目追捕陛下,万一此船是燕王手下,我等功亏于溃了。”
建文帝连连称是,于是众人压低身形,躲在岸边芦苇之中,眼见的那河中影子越来越近,果然是条小船。
只见船上有两人,一人撑舵,一人扶剑而立。王钺眼尖,一眼认出两人,不由脱口而出:“是方家兄弟!”
河边寂静,王钺本是太监,声音较常人更为尖利,此言一出,被船中二人听得分明,只见持剑之人朗声道:“岸上何人,何不现身相见?”
建文帝等众人见此情形,知道无法继续隐藏,把心一横,缓缓站起身来。
“我是朱允炆,敢问两位壮士尊姓大名?”建文帝此时也豁了出去,心想反正一死,不能死的太过窝囊。
船上两人一听此言,却大呼一声,将船划地飞快,一会儿工夫就靠在岸边。系毕缆绳,两人飞身跳到岸上,扑到建文帝面前叩首道:“方书、方墨兄弟救驾来迟,陛下赎罪!”
建文帝仔细一看,认出这兄弟二人,正是文学博士方孝孺的两个儿子。方孝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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