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北河转身离开前那仿佛在说他是让着我的眼神让我愈加想要彻底击败他。我身形如风,又是一掌击出,快要落在他肩上时,恩北河突然鬼魅般从我眼前消失了。身侧一阵轻风,我冷哼一声,回手反攻,双臂却已被恩北河从后擒住。我顺势腾身而起,衣袂翻飞起落,脚尖扫过他的面门要害,恩北河被迫放开了我的双手。
我趁机指掌成爪向他脖颈抓去,恩北河勉强化开我的攻势,招式已渐渐混乱。我看出他破绽,挽唇轻笑,恩北河一个愣怔,我已从他腰间抽出了软剑,虚空成步,踏上石桌,轻盈返身直朝着他脸上刺去,夹带着厉风,势要让他白嫩的小脸破相。
恩北河慌乱回神,伸手阻挡已为时太晚,剑尖已经送至他眼前,他只好伸臂硬挡。“叮”地一声,软剑剑身被屈到最大限度,光刃照亮了我们两人的眼。恩北河的小臂被割破,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激发了恩北河骨子里的野性,他猛地加大力道向我压来。
我执着剑柄,只要一个用力就能折断软剑毁掉他双眼,而恩北河亦是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将断剑刺入我脆弱的脖颈。
耳畔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像是稳石击入我心底。恩北河眼中冷漠狂野被骤然惊破,我嘴角微弯,手臂用力将恩北河震开。恩北河半跪叩首,“北河见过主上!”
时至肃冬,太极宫的天空只剩下单调茗凌的深浅淡灰。含风殿塘边几株雪梅却繁花满树,凌空而放,使得含风殿经常冷香盈润。
阿英踏着清霜走来,清风澜动,细小花瓣从他身上飘飘零零滑落,俨然一副让人扼腕三叹的如画景致。阿英眼中带着赞许的微笑走向我,我站在石桌上,身量虽仍旧与他相去甚远,却觉得与他的距离逐渐缩短。一寸一寸,终有比肩而望的一天……
阿英将手放在我茸茸的头发上揉了揉,声音清淡地说,“恩北河,朕传授你武功,是让你用来对付公主的么?”我有人撑腰,趾高气昂地嗟叹,“白费了一番苦心,□□出一个连我都打不过的。”恩北河垂着头,睫毛颤了颤。
“杨儿,你自己说是否调皮太过?技压一筹又如何,始终偷袭在先。”阿英侧头看我,发丝扫过我的脸颊,阿英目光中带着星星点点笑意,仿是十万浩瀚之中最美的一角。我心中一动,乖顺地伏在他肩上。“杨儿知道错了。”
“嗯。”阿英点点头,“看来朕差点埋没了杨儿的天资。”我抬头看阿英,阿英吩咐太监,“取朕的天阙弓来。”
片刻之后,一个小太监托着檀花紫锦盘上前,上面罩着一方宝蓝描金帕子。阿英掀开锦帕,一张沉木乌弓出现在眼前,弓面因为经常使用而变得光滑应手。阿英拿起天阙弓,信手取了一只长箭,弓满力匀,箭在弦上。
渺杳天空之中,只能看到深浅不一的云层浅浅流动。我眯眼长望,一个黑点隐隐现身,还未及看清,又隐入云层。只听耳边一阵清鸣,箭已离弦,带着凌疾清风刺入天空。空中似乎传来一声哀鸣,我循声而望,正看到一个黑点急速下坠。
我瞠目结舌,阿英箭法竟至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不见其全亦可以一击即中。阿英微笑看我,幽深的眸中带着期待,“能做到吗?”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点头,接过阿英手中的天阙弓,伸手去拉弓弦,却发现弓弦竟硬得拉不动分毫,我较上了劲,手心磨得通红还不停手。
恩北河在旁不怕死地插嘴,“这弦是龙筋做的,几千年的风霜腐蚀都不能撼动半分,你怎么可能拉得动?”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又试了一遍,颓然发现确实如此。阿英低头握住我的手,掌心带着微微凉意。
我那时一心想要在阿英面前好好表现,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这么大一个绊脚石,于是低声惭愧地说,“我太笨了。”
阿英握住我的手心帮我舒缓摩擦所致的灼热感,他掌心微微的凉意十分有效。“等杨儿能够拿着天阙飞马逐鹰,父皇就答应杨儿一个愿望如何?”阿英声音中满是鼓励。我怔了片刻,连忙郑重点头。这是阿英与我第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
一支长羽利剑射出,越灰蓝的屋檐瓦楞而过,没中靶心。
朱红靶心万箭穿透,一支利剑凌厉刺入空中,飞鸟仍旧自得其乐地遨游天空。
时光荏苒,霜华染上含风殿瓦楞屋檐,又被绿浓柳翠扫落。
七年转瞬即逝,是浓情寸断的七年。
风声飒厉,夜色浓重。一支黑羽铁箭破空而出,夹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击长空。铅重的云层之中传来一声凄鸣,在太极殿上空缓缓荡开。
内宫外面的甬道挤满了手持火把的御林军,他们低着头,快速而仔细地搜寻着四周。
“找到了吗?”
“没有。”御林军互相低声问着,却一无所获。
含风殿石桌前坐着一名身着浅绯纱衣的少女,长长的裙装逶迤,犹如火红流霞曳地。漆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像是一团黑雾缭绕周身,半遮曲线优美的脖颈。肤色带着不近人间烟火的透白。黛眉精致如画,一双秋水剪瞳如同蒙雾的曜石,湿润娇柔。艳若樱桃的唇瓣,一吐一吸之间,空气仿佛都是甜的。此时正恹恹蹙眉,把玩着一把玄铁弓,细看之下,眉目间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恩北河眉目明显不悦地缓缓走近我。我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金樽还未触及嘴唇,恩北河猛地将酒盏夺过,洒了自己一袖子,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说,“这游戏你玩了许久都不腻吗?”
我悠然看着恩北河,“怎么会腻?深宫寂寥,找点乐子罢了。”恩北河将黑羽箭放在桌上,我看了一眼问道,“没射到东西么?难不成几日没玩,射箭倒是退步了。”
恩北河冷声说,“是我扔了。”我认真地点点头,问了声,“射到个什么?”仰首就着酒壶饮酒。恩北河见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不再拦我,只冷声开口,“你今年也十五了,任性也任够了,不要再给主上添乱。你知不知道现在大隋有多乱?整日在宫闱中胡来,夜里飞矢射箭,御林军找不到猎物不准睡觉,这也是你作为一国公主的命令?”
我压抑已久,猛地将酒壶掼在地上,发出一声剧响。我咬牙说,“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恩北河仍旧坐在石凳上,幽幽地说,“你想谁来管你?主上?别做梦了!主上虽然是你的父皇,更是一国之君。你恃着身份得了这么多年恩宠也够了,别再指望主上只围着你转!”
我颓然站起,酒气攻心,有些晕头转向。只能自嘲一笑,“是。阿英他以前对我太好,所以现在我受到了惩罚,他不理我了。”
恩北河默了片刻,放低声音说,“主上也不是有意疏落你……你若早些明白作为一个公主的本分,主上他……”恩北河顿了顿,转了话头,“御林军仍在内宫外面徘徊,前晚因为这个惊动了太子殿下,惹得主上很是生气。今天不要再生是非了。”
我看了一眼黑茫茫的天色,起身往内室走去。
恩北河突然叫住我,“你的箭术已经出神入化,若是……若你想见主上一面,去取天阙的时候便是一个机会?”
我顿住,昏黄的灯光将我的身影拉得幽长无光。
“我若去拿了天阙,他从此便与我更无牵连。天阙放在那儿,我才觉得……即使红颜碎断,我到死他都不再看我一眼,生活在这寂寥的含风殿总算有点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