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句老话说，医院是一个见证生死离别、人情冷暖的地方。

    往往守在丈夫病床前的总是妻子，守在妻子床前的总是母亲，守在父母跟前的多半是过的最差、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还是只有当小朋友的时候最受宠，父母双方家长争着抢着的照顾。

    “莫医生，我老公他……”

    “他现在并发症很多，多个器官功能障碍。虽然我们已经积极的给予了处理，但很抱歉，效果并不好，目前所有的指标没有任何的好转，甚至越来越差。可能……”

    看着眼前这个黑黑的瘦瘦的女人，一双眼中满是期望和渴求。

    她才35岁，就被生活压弯了腰，浑身都透着疲惫，甚至是绝望。

    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儿一女凑了个好，小的女儿才三岁。

    她的女儿我也见过，小小的一团，瘦瘦弱弱的，但很爱笑，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漂亮的梨涡。

    一年多前，他的丈夫因为乏力、全身发黄、身上出现瘀斑来就诊，住在我的病床上。完善了相关检查后，明确诊断为乙肝后肝硬化，治疗后好转出院。

    我至今都记得她丈夫出院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碎花的长裙，抱着她的女儿。那个可爱的孩子笑的特别甜，她说：谢谢姐姐！

    姐姐？我当时开心了好久。

    直到半年前，她再次站在我的面前。如果不是她告诉我，我绝对不可能想到她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来的时候，她丈夫意识是模糊的。我问过她为什么中间半年多没有治疗，她只说了句经济原因，便闭口不谈。

    我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只看到她原来白皙的皮肤变得暗沉、双手皴裂，那件黑色的外套洗得泛白，脚上的皮鞋有几条裂纹，还有偶尔见到的三餐都是青菜。

    后来，医院几乎成了这对夫妻的家。

    那一晚是穆阳值班，晚上10点24分，他打电话告诉我，我的26床呼吸衰竭，已经插管转去重症监护室了。

    我挂断电话，本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心中却仿佛压着一块石头。

    那个家，那个小小的女人，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其实真的挺佩服她的。

    第二天我去ICU探视时，她也在。床边的呼吸机、血液透析机一刻不停的工作着，各种静脉通道、动脉通道缠绕在他周身，监护仪机械的记录着他的生命体征。

    他眼睛闭着，安静的躺在那儿，她轻轻的在他耳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时，暖阳刚好从窗外照在她们身上，仿佛一切都充满希望。

    我再次遇见她，是在一周后。

    她说：他终于走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他随时都会走了。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悲伤，还是觉得解脱。

    她说：那半年，他的父母相继去世，一个因为肺癌，一个因为车祸。我真的过够了在医院的生活，日日夜夜都在做着噩梦。

    她说：你知道吗？我特别怕听到电话铃声。只要它一响，我就觉得是来通知我，他的病情又严重了。

    她说：这一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你节哀”这句话，我听了三遍。

    她说：以后，团团和圆圆就没有爸爸了。

    ……

    那天，她语无伦次的和我说了很多很多，我需要努力的拼拼凑凑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有一点我确定，直到她最后离开，也没有说过一句后悔。

    我就站在那儿，看着她带着行李，蹒跚的坐上公交车渐行渐远。

    我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善待她。但……你一定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