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旬,早晚的温差已经变得尤为明显。信房披着一件单衣站在廊上发呆。仅一支烛火发出的光亮,在黑夜中甚是恍惚。
“二俣城仅凭一千人,已抵挡了武田军十几次进攻,可武田胜赖(武田信玄的四男)命人断了二俣城的水源。即使二俣城有天险可依,恐怕开城也是迟早的事。二俣城离德川家的居城滨松城仅有十里路,若是二俣城投降,德川家就危急了。”
阿初抬头望了一眼信房,信房的背影毫无波澜。于是她继续说道。
“大殿下已经派出了援军,由佐久间信盛大人和平手泛秀大人带领,共计三千人。武田信玄此次出兵意在上洛,而并非为了消灭德川家。大殿下此举不仅仅是为了激励德川家,更是希望家康先生不要贸然出兵……”
不等阿初说完,信房便转身径直走进房内。倔强的阿初则更加笃定自己的方式起了作用。她快步跟上,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阿初小姐。请适可而止!”
那人正是廉姬。她与阿初四目交接,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让开。”
“不行。我不同意你继续这样逼殿下。”
“难道你要放任他不管吗?”
“我……”
“你根本不懂。继续放任他,他只会不停地责怪自己。”
“不懂的人是你!”
廉姬少有地大声抗拒,一瞬间阿初都惊呆了。
“这一年来,我日日夜夜守着殿下。即使他什么都不愿说,我也明白他内心的痛苦。每次他从噩梦中惊醒,每次他崩溃大哭,每次他面无表情地呆望着地面……这里面的痛苦我也能切身体会到。求你不要再逼他了。”
廉姬难过地蹲下身子哭泣。倔强的阿初紧咬着牙关,也一样湿了眼眶。
一阵寒风将蜡烛吹灭,却熄灭不了阿初的执着。她丢下一句“我不会放弃的”,便扭头离去。
三日后,阿初又来禀报。而信房只是背着她坐着,毫不理睬。
“德川家康主动出战,于三方原大战武田军。可实力悬殊,损失惨重,已退回滨松城。我方援军佐久间信盛避而不战已撤回岐阜城,平手泛秀大人战死。”
信房的身子突然晃动了一下。因为他知道,泛秀一死,平手家便绝了后。而泛秀的父亲政秀曾是父亲信长的老师,是信长称其为“爷爷”的人。政秀为了劝谏年轻的信长,剖腹自杀,这令信长后悔不已。信长建寺立碑哀悼政秀,平手家也是织田家中最忠心的一族,可如今……
“我这还有一封军师先生(竹中半兵卫)写给你的书信。”
阿初将信放于地面,推至信房身边。见信房无动于衷,阿初只好道了句“失礼了”,旋即将信封拆开,阅读起其中的内容。
“许久不见,不知大公子安好否?我与藤吉郎殿下忙碌于北近江战事,不得脱身前往拜见。今听闻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兴兵上洛,既忧心又兴奋。此生若能与他那样的军事天才一战,无憾矣。但,信玄公此行注定是徒劳。原因有三:其一,甲州距离京师路途遥远。其二,武田领地强敌环伺。其三,考虑到信玄公的年纪,恐怕是体力上的衰退才使他生起了佛念。如今信玄公新胜家康,却不趁胜追击攻打滨松城,其中一定藏有玄机,不知大公子是否有兴趣前往一探究竟?”
“不可!”廉姬再也无法忍受了,她以从未有过的音量呵斥道,“殿下久疏战阵,如今身子虚弱,不可前往危险之地。”
阿初则不愿退让,也提高音量唤了声“主人”!
她俩一同向信房施压,等待信房的答复。可信房仍如一塘死水,坐在廊上一语不发。
阿初猛地起身,愤然离去。
当战事消息再次传来时,报告的人已经不是阿初,换成了九郎兵卫。
“攻下野田城的武田军没有西进,转而北上,经长篠城去到了凤来寺,并且没有继续行军的迹象。就在刚才,武田军派使者前来面见了主公,送还了平手泛秀大人的首级,不知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知道使者走的时候,似乎十分气愤。还有,松永久秀又叛变了……”
“九郎。”
信房的手臂在单衣内交错,他盯着院中含苞欲放的樱花,淡淡地开了口。
“是。”
“你和阿初都变得越来越啰嗦了。”
九郎兵卫低头不敢应答。于是信房侧过脸又问道:“那个烦人的女忍者呢?”
“你是说阿初小姐吗?”
“除了她还有谁,不是应该由她来向我禀报的吗?”
“她……”
九郎兵卫望了眼信房,又逃开了视线。
“她说,‘既然主人不愿前往,就由我代替主人去’。”
“那个笨蛋!”
信房眉头紧蹙,利落地将手臂穿入衣袖,疾走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