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萍回去以后,香笙才感到身子已是十分倦了,于是回到房里休息,罗玉凰则陪着她,捧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看。她这一睡就睡过了好几个钟头,醒来时候天已暗下了。她看见原本床头立的一盏梅花五彩琉璃落地台灯被移到床尾,扭亮了,那灯光罩下来,好像薄纱一样,覆在她的身上。他依旧坐在床边,眼睛不望着书,反而望了她笑。香笙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罗玉凰向窗外努努嘴道:“小姐,你瞧外面,已是夜深沉了。”香笙道:“你这人真是,也不叫一叫我。我还想着趁下午歇市以前买一点菜回来,这一下是彻底没有饭吃了。”罗玉凰走过去,轻轻扶了她坐起来,道:“看你睡得那样好。我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叫醒你。”说着,肚子却不挣气得咕咕叫了起来。香笙笑道:“可是你的肚子背叛了你。”说着,一骨碌下了床,在床前柜的抽屉里翻找起来。罗玉凰道:“你在找什么?”香笙顾不上睬他,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皮包,在那里翻来翻去。罗玉凰道:“你忘了么?今天因为要借给你那位朋友,所有的钱凑出来,已经没有结余了。”香笙道:“是了可我想,总还有百十来块在这个皮包里,要不然这个月我们就要喝西北风渡过了。”罗玉凰笑道:“西北风?那是什么?好喝吗?我还没有尝过。”香笙道:“这种生死关头,不要开这种玩笑了。我们穷到这个地步吗?就是今晚也熬不过去了吗?”罗玉凰听她说,更是哈哈大笑:“生死关头这个词语你是和谁学的。”香笙又是担心又是气,丢下皮包,拿手绢掩了面道:“我这点底细你不知道的吗,还故意给我难堪。我这个没有上过学的,在你大学生面前,简直话都不敢讲了。”罗玉凰忙走过去给她道歉:“我该打,再也不开这样玩笑了。你拿帕子蒙着脸,担心蒙坏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香笙忍受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现如今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谁还有力气打你骂你。”罗玉凰拿了她的一只手握着,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会变戏法的。你亲我一下,保管能解决你吃饭的问题。”说着,俯身把左脸凑到香笙近前。香笙倒想看看他怎样变,于是在他左脸那里,轻轻得小啄了一口。罗玉凰一只手背到后面去,嘴里各样怪话念了一通,望了香笙道:“我觉得夫人这一个吻很值一点钱,怎么样也值50块。”把一个拳头,伸到他握着的她的手里去。香笙一看,是一张十块的钞票。香笙笑道:“在这以前,我可不知道你这个人竟然这样滑头。”罗玉凰道:“那我也是被逼无奈。夫人饿了,我总要想法子让夫人填饱肚子不是?”香笙道:“现在钱是有了,就是不知道那家面馆还开着门不开。”罗玉凰道:“管他面馆开不开。我带你到饭馆子里去,炒几个菜。香菇酿豆腐,你要不要吃?”那是香笙特别爱的一道菜,所以罗玉凰一说,香笙早已经等不及往外走了。
就在那一个天朗气清的夜晚,夜色里始终映着薄薄的绛色。香笙成亲两个多月以来,头一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罗太太。
次日早晨,香笙醒过来时,旁边玉凰睡着的位置,已经空上了。她走下床,往客厅里叫了一句玉凰,没有回应。看看外面天色,日头已经上来了,然而对面丁记理发店两夫妇,男人还没有上工,街道上也还冷清。她披着睡袍,转回去整理被褥,往梳妆台上一望,玉凰的手表却落在那镜子跟前。拾起来一看,才刚刚八点钟。固然玉凰在工作这一方面,谁也不及他勤快。可是那样早就到办公室里去,还是头一回。一定他是接到很重要的命令,仓促间连手表也落下了。香笙恐怕他发现以后,要回家来取,耽误他的事情,索性自己给他送到办公室去。于是飞快得洗漱了,外面罩一件棉袍,揣了手表就走出来。
丁大姐正倚在门边喝一碗粥,眼见她出门,三步赶两步得迎了上来。为昨天不小心把绿萍当做女贼抓了那件事,是赔罪又赔罪。绿萍站在那里直安慰她不要放在心上,她是不依不饶,十二分恳切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丁大哥也从店里出来,香笙心想,这两夫妻如果我不讨他们一个人情,他们心里总过意不去,便是没完没了的,因此趁丁大哥走过来,香笙道:“丁大哥,上白班么?”丁大哥向着她点了点头道:“是啊,这一向都是白班。”香笙道:“那太好了,我有一件事劳驾你。”丁大姐道:“是什么事。”说着,向旁边她的丈夫使一个眼色。香笙道:“玉凰出门时候,把这个手表落在家里了。我原本要给他送过去,可想着我一个女子,在人家衙门里抛头露面总归不好。所以想劳烦你帮我送一趟。”丁大哥摆摆手道:“不劳烦,正好我去上工要经过他们工程处,我给你拿过去,就是顺路的事,不成问题。”香笙于是把手表递交与他,道了谢,顺势回屋去了。
罗玉凰先到了办公室,照例打扫桌面的时候,就很有些魂不守舍。自从同香笙结成夫妻以来,那样冷的天,自己睡地铺也睡足了两个月。一开始,自己感到羞涩,每晚睡在她床边,只要看着她已很满足。到后来,渐渐同她熟络了,看她的神情,还是对自己存着戒心,虽有点不甘心,然而还是遵照她的意愿,一丝一毫不敢同她勉强。一直到昨晚,自己这一片真情,总算打开了局面。想来香犹在怀,脸上就是一热。因此办公室里那几张桌面,擦来擦去,足足打扫了一个钟头还多。
这时,看门的老张走进来,递给他一块手表,说是外面一个人让交给他的。罗玉凰想着,一定是香笙送过来的,也难为她跑这么大老远,正想追出去看看,当下走进来一个人,说是要找工程处杨主任。罗玉凰看他年纪不很大,身材精壮,中等个头,身上穿着半旧的棉大褂,一条细长脖子上面顶着一张方脸,头上戴一顶驼色圆檐礼帽,那帽子下面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一张嘴紧闭着,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看就是商人打扮。罗玉凰不敢怠慢,将他迎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奉上茶水,让他等一等,自己到门房那里去给杨主任通电话。
这边通知了杨主任,回到办公室来,只见那个人从桌上拈了一张片子在那里看。看了一会儿,抬头问他道:“这个叫罗玉凰的人,可是在你们工程处做事?”罗玉凰道:“正是在下。”
“哦?你就是罗玉凰。”说时,便对他上下打量,脸上神情也松懈了一点。玉凰看着他,茫然不知何解。他笑道:“说起来,你同我还有点亲戚关系。你可知道我是谁?”
罗玉凰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说笑,只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对这个人丝毫没有印象。他心里面猜测,这个人也许是同香笙沾着亲戚的。他自认为记性一向很好,即便是只见过一面的人,再见时不可能想不起来。婚宴上香笙的亲戚他也见过,唯独有一家递了喜帖却没有到场的,听说是在城里面做生意,很发财的。现在看来,就是眼前这一位,八九不离十了。因此他试探性得问道:“是姑夫么?”
那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递了片子给他。罗玉凰很毕恭毕敬地接过来看了,只见片子上写的名字叫做李决明。他想,幸而自己没有叫错人。
李老爷道:“年前听闻香笙嫁了人家,她在我家里住了几年,这个小姑娘非常机灵,我和她姑妈都很喜欢,当做女儿一样看待。她的婚宴上我没有到场,于她我是抱歉,于你来说,又实在是失礼。从人家嘴里,不知道香笙究竟嫁给怎样一个人,还有点耽心,不过现在我看你像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年轻人。”
罗玉凰得到他的夸奖,受宠若惊,谦逊的话也忘了讲,只管笑着给人家斟茶。
李老爷示意他坐下,掏出一支烟,放到办公桌上一推,那烟滚着就到了罗玉凰面前。罗玉凰是不抽烟的,这会子好像不接上来抽显得格外没有礼貌似的,只好硬着头皮拿了起来,又走到窗台上取了一盒洋火柴,先给李老爷点上,自己那一支也像模像样用食指与中指夹着,伸到嘴边。
这烟刚吸第一口,因为抽得太猛了些,整个人就被呛得直不起腰来。李老爷看见,又是一阵笑,走过去把他两指头间的烟卷拿了过来,笑道:“想不到你这个人实在老实得很。”这一下看见他一张脸白惨惨的,蹙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仿佛病人似的。罗玉凰咳嗽的当时,向他苦笑了一下,刚要说话,猝不及防又是一阵猛咳嗽。
李老爷复又坐下,把自己那支烟也掐灭了,道:“玉凰,本来我做长辈的,不应该多嘴。可是我看你年纪轻轻,身子倒有点发虚,又忍不住要劝你,虽说你是新婚,可也不要太劳累了。平时多注意补补身子才是。”罗玉凰听见,脸唰一下就红了,这样的事他不好和人家解释,只好回道:“姑父劝得极是。”李老爷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下去。
罗玉凰从那一口烟中缓过劲来,对李老爷问道:“姑父找杨主任可是有什么事?不知道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李老爷道:“只不过是生意上一点事情,和你们矿山挂着联系。我手上有一张证明,里里外外要走几道程序。政府里面我没什么熟人,听说你们杨主任岳丈大人曾在政府里面做事,说话很有点分量。因此我来求你们杨主任卖我一个人情。”正是这样说时,外面的木阶梯上响起了踢踢踏踏的皮鞋声音,李老爷站起身道:“大概是杨主任到了。”迎了出去。
果然,楼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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