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影眼皮都不抬,问:“对,我深觉此事难办,且万一下手没个轻重惹了魔尊就不好了。荣北有没有法子?”
周荣北思索起来,奈何他对动物的深入了解也仅限于战马和灵马,且至今他还没见过公子星舒,不知道现在这个名字下的是人是兽或是半人半兽。
思来想去,久经“沙场”的周荣北也只能提供一个非常有个人风格的办法。
“若真发现他有一点吃人的念头,就先把他揍趴下再说吧。”
风寒影颔首:“好,就当你答应我了。不久前御兽宗夏长老就叮嘱我,按照古籍记载,每十年中有一年蛟兽可能会难以压抑本性,就要劳烦周门主帮忙在保证他安全的情况下,顺便带着他消消火气。”
“……”
周荣北后知后觉被风寒影算计了一道,心里刚有些窝火,但倏尔抬眼间看见清冷面容的风寒影嘴角勾了一个熟悉的弧度,不过数息后又平了下去。
周荣北不由得哈哈一笑。
笑完,周荣北将面前的空茶碗往前一推。
“你这茶喝得贵。”
松烟渺渺,田老举杯轻抿,悠然插嘴道:“确实贵,是宗主珍藏的好茶。”
周荣北心里虽只觉得茶比不得酒,味道太淡,但依旧说道。
“那我得多喝几杯。”
————
梦回池之所以叫梦回,除了游鱼凌空的梦幻景象,还有一个仅有少数仙门高层知道的原因,那就是乾坤倒转。
在地如临水中,地下别有洞天。
穿过大约十米的水则进入另一方空荡明亮的天地,中生巨型水草,长着水泡似的叶片,叶上生毒刺,捕获生物先吸灵力,再啖血肉,且食量巨大,是天然的修者牢笼。
有仙鹤为凭,公子星舒顺利独自穿过池水来到此地,见到了被除去星机阁弟子服饰的公子羽。
脚下是如冰一样透亮却坚实的地板,入目四周是许多漂浮着的水泡,里面有的有人,有的空荡。
云天宗还是管理得当,至少里面没见到被吸干的人或者枯骨。
公子星舒往里走,走到更里面一棵十分大的水泡水草前。
水泡之中的男人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背后插着两根从水草根部延伸出的藤一样的碧绿毒刺,早没了人前风光的模样。
“舅舅。”
公子羽缓缓抬头,憔悴的面容看上去老了不少,见到公子星舒的一刻,死寂的眼中骤然流出微弱的光来。
“辉儿……”
国破家亡亲朋离散的画面又一幕幕回想起来,公子星舒忽然什么话都如鲠在喉,最后变成难过的一声“舅舅。”
公子羽倒不似有心结,表情平淡地直接开口就问:“我算不到你的命,又算不到枫儿……辉儿,你老实告诉我吧,你娘她还活着吗?”
“……‘百花残’毒入骨髓,我没能救下她。”
几番犹豫终开口,公子星舒眼睛不敢和公子羽对视,又顿了一会儿后作势要转身,说道:“……我去求风宗主放您出来。”
不料公子羽却轻轻摇头,将扭过半个身子的公子星舒招手叫回,开口道:“不必了辉儿。我算过,这是我的命和因果。就让前尘旧缘在我这里作结罢,只是现在我灵力不够了,否则再给你起最后一卦,为你看看前路。”
听到这里,公子星舒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接话,语调不安而缓慢:“我小时候最听您和母亲的话,也从不对您的卦有任何怀疑。”
“舅舅,我一直以为我能够背负好宸国的国运,陪母亲治好病,看弟弟成为一个好皇帝,和心爱的人成就话本里的神仙眷侣。但现在……这些都变成了遥远的梦,有人告诉我,我的命里本就配不上这些。”
明亮的天地之间,两人能将双方看得清清楚楚,公子星舒站着,公子羽坐着,眼神交汇间无声传递着沉重的情绪。
公子羽的表情没有太多惊讶,看着公子星舒道:“枫儿告诉你了?”
“母亲什么都没说。别人说的我也不想信。”公子星舒摇头:“所以我只能来问您。”
就在这一刻,公子羽笑了起来。
不同于平日里对待外人刻意训练出的温和亲睦的笑容,而是另一种开怀,满意的笑。
是公子星舒从没见过的笑,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他的亲舅舅。
公子羽笑完,撑着沉重的身子站起来,拖着背后两根碧绿的藤走到水泡边缘,公子星舒心念一动,也来到了水泡边。
隔着这株植物的透明叶子,非常靠近的距离,公子羽低声道:“好辉儿……你没信错,是有人设计,在我入恶鬼道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更改了我更改过的天命和结局。”
纵然此处因为太深,只有公子星舒和他的舅舅公子羽两人,公子羽的话还是很小声。
公子星舒后背发麻,一瞬间想过为什么田老说得另一套说辞,又为什么不愿他来与公子羽见面,但这些都不是公子羽说这句话的关键……
公子星舒开口询问道:“所以请您入恶鬼道相助的是谁?”
公子羽道:“是碎星门周门主亲笔写信给我,但以我的了解不是他,不止是门主的为人,还因为没有好处。辉儿,把眼光放远一点。”
公子星舒沉默地分析,就最终因此而获利的势力来看,云沉,魔宫,血殿,妙音谷的慕容家族,御兽宗……粗略一算发现此人能够在正魔两道之中周旋,足可见此人心思玲珑,要找这个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但至少也算有了线索。
公子羽从公子星舒脸上细微的表情已明白公子星舒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于是送上最后一句话:“天命飘渺,机关算尽还是回归原点,若不是当年你娘坚持……侄儿,今后舅舅没办法再给你提供什么帮助了,你既已脱胎换骨,换个活法吧。”
公子星舒一愣,疑心自己瞬间闪过的想法,试探地问了一句:“舅舅?”
公子羽缓缓背过身回去,拖着背上的两条毒针艰难地抬手挥了挥,重新坐回原地后,声音才飘来:“我累了,你走吧。”
公子星舒在原地定定地看了公子羽一眼,躬身行过大礼,说道:“我会尽快救您出来的。”
说完后,公子星舒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
在公子星舒走后,公子羽挺直的背脊一点一点疲惫的佝偻下去,面容似乎变得更为苍老,在明亮的环境里一点点褶皱都清清楚楚。
空荡荡的牢笼里,微弱的人声几不可闻。
“枫儿,辉儿像你,哈哈,什么问题一点就透,怪不得你一点不留恋的走了,现在我也不担心了……”
“你走的干嘛真么急,你甚至都不愿等我回去看你一眼……还和小时候一样调皮,哪儿有姐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