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白驹过隙,这一年杏花微雨的五月,慕之明已二十,行冠礼,于宗祠太庙祭告天地与先祖。
也是这一年,采薇在青石板小巷里无意一撞,撞进青衣书生怀里,也撞进自己的天定姻缘里。
还是这一年,塞外战事已平,顾赫炎右臂中毒箭,伤势反复,数月未愈合,融焰军将士皆劝他好好养伤,顾赫炎不听劝,坚持带伤处理军务,于是十六名大将干脆上书皇上,求赐圣旨,拿天命难违压顾赫炎。
皇上一听:这还得了,赶紧给朕回来!
将士们领到圣旨,麻溜地把他们的主帅塞进马车里,连夜送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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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深夜,乌鹊倦栖时,疏星映朱户,因有宵禁,偌大的京城安静无声,一辆由数十名身着玄黑盔甲将士护送的马车行进城内,无人敢拦。
马车停在顾府前,小将士上前掀帘:“将军,我们到了。”
一名身着荼白色锦衣的青年探身而出,其剑眉星目、英俊非凡,但面露疲惫,唇色惨白,瞧着没什么精神,他右臂明显有伤病,不自然地曲起抵在怀里,看着使不上力气,有将士上前想扶他下马车,被顾赫炎摇头拒绝。
顾赫炎立于顾府门前,抬头瞧那朱红匾额,感慨万分:少小离家,已有五载,处处熟悉,又事事陌生。
梁姨一家知顾赫炎今日回家,早早就在堂前候着,与他相见后,行礼唤一声少爷,几人眼眶便全红了,无语凝噎。
随行的融焰军医夏天无上前:“将军,路途辛劳,时辰不早,我替您身上的伤换了药后,您就赶紧休息吧。”
梁姨听见,知现在不是伤春悲秋之时,忙道:“少爷,你的厢房都收拾好了,快去歇着吧。”
顾赫炎委托梁姨安顿同行的融焰军将士后,对夏天无道:“走吧,去厢房换药。”
“姑娘,可否请你打盆热水来。”夏天无拱手对娟娘道,娟娘忙点头照做。
她速速去端了盆热水至顾赫炎厢房,将水盆放在木架上后,娟娘一抬头,当即用手捂住嘴。
顾赫炎正坐在床榻边换药,他半边衣裳解开,裸露着右侧手臂,小臂至手肘处一片血肉模糊,溃烂的伤口看起来极疼极苦。
娟娘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唉声叹气起来。
“娟娘,你去歇息吧。”顾赫炎抬眸,轻声道,“这边不用候着。”
娟娘点点头,起身退出厢房。
夏天无替顾赫炎敷完药后也告退去歇息了,顾赫炎穿好中衣,躺在床榻上阖眼,年少熟悉的居所令人心安,在外饱尝风霜、多年不曾安眠的少年将军不一会就沉沉熟睡。
梦里,仍是那黄沙漫天的塞外,他瞧见自己身着银铠盔甲冲锋陷阵,赤马跃起,夷族暗箭朝他呼啸而来,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缓慢,一分一秒一丝一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连自己的内心所念所想,都那般清晰、无法回避。
其实那支暗箭他是可以躲过的。
他前世中过毒箭,所以此生早有防备,他明明只需侧身,就可躲开毒箭免去伤痛。
可那一瞬间,顾赫炎犹豫了。
只因想到前世自己受伤回京后,慕之明曾来看望过他一次。
若是此生没受伤,慕之明不来了,怎么办?
一念之间,木已成舟,毒箭刺穿他手臂,鲜血染红衣袖,疼得顾赫炎浑身战栗,狂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在桀笑,笑他的自作自受。
顾赫炎从梦中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草药麻痹的效果已过,伤口疼得厉害,但是病痛熬了这么久,顾赫炎早已习惯。
窗外雀鸣啾啾、晴光尚好,耳边不闻厮杀与号角声让顾赫炎觉得恍如梦中,他睁眼感受着宁静,随后强撑伤躯准备起身,他知道今日得不到空闲,初回京城,还有一大堆人情世故等着他去处理。
正此时,门外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其实他们说的并不大声,但顾赫炎是习武之人,六根敏锐,便将那只言片语捕捉进耳朵。
“公子,我们少爷似乎还没醒呢。”
是梁姨在说话。
然而另外一人是顾赫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嗯,他舟车劳顿,多睡一会也好。”
朝思暮想的声音令顾赫炎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因此牵动到伤口,疼得他眉头猛地蹙起。
可顾赫炎根本没心思去管伤,他震惊地盯着门,似想用目光穿透那雕花木门,看到外头是何光景。
慕之明?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