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钟离灏微怔,随后垂下眸,看向那张靠在胸口的安静睡颜。
羿冕也看向她,语气愈缓,“你别担心,吾将神力传给她,同时给她加了道禁制。有那道禁制,她体内的魔骨不会叫外人感知……钟离小子,以后吾儿就拜托你,多加照顾。”
“前辈放心……”
“还叫前辈?”羿冕眯眸。
“岳父在上,小婿以□□义起誓,定会好好照顾云烟,护她永世顺遂喜乐。”钟离灏一字一顿,目光赤诚。
“你最好记住今日之言。”
羿冕的气息愈发微弱,有血红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体散出,似萤光点点,又似被风吹散的砂砾。
他在陨落。
钟离灏下颌紧绷,打横抱着怀中之人,神色沉重行了个跪拜大礼。
“待她醒来,你告诉她,吾能解脱,是件好事,不必伤怀。”
他的嗓音越发幽远空灵。
钟离灏抬眸,看到那遮掩在凌乱银发下历经沧桑的面庞不悲不喜,毫无波澜。
高大的身形却在迅速溶解,幻化为无数的红色光点,零零星星围向他们,光罩一般,护在四周。
作为父亲,不能十里红妆送女儿出阁,那便以一丝余力,幻化作万千红色星光,最后送她一回。
无尽之地的上空,那轮血月亮到惊人。
在钟离灏抱在陆云烟离开无尽之地的那一瞬,大地开始剧烈震动,血月陡然化作一枚巨大的眼睛,浓郁的鲜血宛若开闸的泪水,汹涌澎湃地从眼睛里流出。
鲜血再一次渐染无尽之地的每一处,山崩地裂,鬼哭狼嚎,仿若三万年前,旧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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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羊,羊,吃野草……「1」”
孩童们簇拥着一个穿着百鸟彩衣的三岁小女孩,拍着手掌,嬉笑不断。
忽然,有个小孩喊道:“魔尊陛下来啦!!”
其他魔童一听,“咻”得一溜烟就跑了。
扎着两个小鬏鬏的软萌小女孩看着一哄而散的玩伴们,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哎呀,你们跑什么呀,我爹爹又不吃小孩子!游戏还没做玩呢!”
玩伴却跑远了,任她怎么叫也叫不回来。
“烟烟,莫要贪玩,该回宫了。”
羿冕走到小女儿面前,高大的身形宛若巍峨高山,气势浑厚。
小云烟看自家爹爹如高山,心想着自家爹爹明明这么平易近人,那些小魔童为何这般怕他呢?对,肯定是那些人对爹爹的偏见太深!
羿冕看着自家白白胖胖的小崽子,伸手那么一拎,就将人提起,放在脖子上,“今日你娘亲下厨,我们得去捧场。”
小云烟搂着羿冕的脖子,白胖的小爪子没闲着,玩着他头上的发冠,嘴里咕哝,“爹爹,你别叫娘亲下厨了,娘亲做的东西可太难吃啦。”
“烟烟,这话可不能跟你娘亲说,她会伤心的。”
“可我说的是实话呀。娘亲教导我,要做个诚实的孩子,不能扯谎。”
“……谎言也不尽是坏的,有种谎言叫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
“是,有些实话会叫人伤心,撒谎虽不对,却能叫人不那么伤心。”
“噢——”小云烟先是长长的应了一声,而后抬手抓了下脸,不好意思笑笑,“没听懂。”
羿冕失笑,抬手将女儿托得更稳了些,“不着急,等你再大些便懂了。不过待会儿见到你娘亲,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小云烟骄傲地抬起脸:“我这么聪明,当然知道啦。”
父女俩说说笑笑回了魔宫。
才进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见到正端着一碟黑色不明物体、雪白脸颊还有些黑色痕迹的娘亲时,小云烟忍不住“哇”得一声惊叹,“娘亲又变成乌鸦精啦!”
才说完,爹爹就揪了下她的小辫子,“烟烟。”
小云烟吐了下舌头,又心领神会地眨眨眼,迈着两条小短腿扑倒自家娘亲怀里,“听说娘亲今天做好吃的了,我和爹爹都着急赶回来吃呢。”
闻言,凤涟眼睛一亮,“真的?”
父女俩对视一眼,默契点头,“真的。”
“我原本觉得做的挺失败,刚想倒掉的。既然你们这么期待……”凤涟将手中那碟烤得焦褐的糕点往前递了递,笑眸弯弯,“那别客气,快些吃吧。”
羿冕:“……”
小云烟:“……”
不多时,小云烟捧着黑乎乎的糕点看向自家爹爹,小小的脸上写满大大的生无可恋,“爹爹,善意的谎言也太难了。”
羿冕:“吃罢,爹爹陪你一起吃。”
一口下去,那糕点并没想象中的难吃,甜甜的,糯糯的。
“好吃,娘亲,你终于做出好吃的糕点了!”
小云烟高兴地手舞足蹈,还将糕点递到自家娘亲嘴边,“你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凤涟吃了口,也面露欣喜,“烟烟喜欢吃,那娘亲再去给你做!”
“夫人,我来帮你。”
夫妇俩手牵着手,一起离开殿内。
“爹爹,娘亲,糕点做好了吗?”
“爹爹,娘亲,你们去哪里了?”
“呜呜呜呜我不要糕点了,爹爹、娘亲,你们快回来……”
寻不到爹娘的孩子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害怕痛哭。
“云烟,醒醒。”
“……!”
陆云烟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绣金线的床幔,以及钟离灏那张忧色难掩的脸。
“我、我们这是……?
她的嗓子哑得厉害,目光呆滞地打量着这环境,最后定定看向钟离灏,“我们怎么回来了?”
钟离灏垂眸,沉默。
陆云烟唰得从床上坐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父亲呢?你怎么把我带出来的,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钟离灏握住她的手,薄唇轻抿,“你先冷静……”
陆云烟却是无法冷静,她嗓子干哑得很,急急追问,“我们就这样出来了,那他怎么办?”
“他已……”钟离灏长睫轻垂,再次沉默。
陆云烟从他这份沉默以及方才那个梦里,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不是……”她眼睛睁大,沙哑的嗓音些许颤抖,“死了?”
钟离灏捏紧她的手,目光悲怆,“节哀。”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少女的脸色陡然褪去血色,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从雪白的颊边滚落,落在锦被上,湮成深色。
她想说,爹爹,你错了。
善意的谎言,依旧是谎言。
谎言,总是会叫人难过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