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云卷又云舒,朝升又夕落。阿绫被锁在黑漆漆的密室里,每天都过的混混沌沌的,她从未想过顾昶安会将她关起来,更没想过当年救下她的那个白衣青年,会怀着这样恶毒的心思将她留在身边。
她还记得初见他时的那个夜晚,他踏着层层月光而来,仿若能解救世人的神君一样,轻笑着对她说:“我放你回去。”
这一幕就像是被印在了灵魂里,以往想起总会觉得无比幸福,现下却只要一想起这个画面,阿绫的心就会一抽一抽地疼。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骗我吗……”她伸手捂着脸,有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手缝中落下。
吱呀——
不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阿绫的身子下意识地又往墙角缩了缩,她知道,来人定是苏婉。
自她被关在这里后,苏婉每天都会来一趟,起先她只是逼她哭一场,最近几次,她越发的急躁,见她哭不出.血泪来,就会拿鞭子抽打她,之后不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就是将烈酒倒在她的伤口上,那种疼痛比当初被剖开鱼尾时并没差多少。
每日都要被人这样折磨一番,阿绫现在听到开门就会忍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秉着呼吸,将头紧紧地埋在膝盖间,一动不动的,仿佛这样别人就会看不到她一样。
顾昶安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模样,心顿时一紧,他站在原地顿了好一会,才抬脚缓缓地走到阿绫身边蹲下。
他伸出手,有些怜惜地抚了抚她瘦弱的肩膀,可眼前的人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样,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嘴里模糊不清地念着:“阿婆……我想回去了……”
声音低不可闻,顾昶安听了好久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果然是想离开了吗?顾昶安眼睛微微眯起,原本带着怜惜的抚摸瞬间变成粗暴的紧握,他唇角勾起,带着点危险:“阿绫,你说什么?”
阿绫闻言身子一僵,她缓缓抬头看着他,心底下意识地还是有些依赖他的,所以看到顾昶安,她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见到家人一样,猛地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顾昶安……”顾昶安愣了愣,心总算落下,他伸出手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她抬头看着他,抽噎道:“放我回去吧……”
顾昶安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垂眸看着她,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也是这样带着哭腔地祈求他放她回去,深蓝眼眸里也是泪花满满,只是当年的他会放她走,如今的他,却再也不会了。
缓缓地将她推离怀抱,他静静地看着她,声音却是冰冷的:“阿绫,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你是想珠子对吗?”语气里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给你很多。”
连话都是那样的相似,可如今的顾昶安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却烦躁不已:“谁要你的破珠子!我只要……”
“夫君这话是要弃我于不顾吗!”密室门口传来苏婉哀怨的声音,打断了顾昶安还未说全的话。
阿绫的身子猛然一僵,下意识地向顾昶安的怀里缩了缩,尽管心里怕的要死,可她却只是垂眸并不开口多说什么。她知道苏婉对她所做的一切,顾昶安都是清楚的,但他却没有阻止,所以就算她开口告状,顾昶安也不会帮她的。
顾昶安闻言顿了下,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已到身前的苏婉,半晌,转头对怀中的阿绫低声道:“阿绫,你再哭出一颗鲛珠,我便放你回去……”放你回菱花院去。
话落,死寂的沉默,三人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阿绫才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他们:“鲛珠……”
苏婉见阿绫这样,以为她是在故意装傻,顿时怒不可歇:“你装什么傻,我们跟你耗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要你的鲛珠吗!”
阿绫被她吼得垂眸不敢再去看她,怯怯地反驳道:“你们不是为了要我的血泪吗?”
苏婉噗笑道:“呵,鲛珠不就是血泪所化吗!”
“……鲛珠是鲛珠,血泪是血泪。”
顾昶安和苏婉闻言都愣住了,他们一直以为鲛珠就是血泪所化,所以才会这么对待阿绫,原来竟不是吗?
“每只鲛人只有一颗鲛珠,顾昶安,我的那颗已经给你了,”阿绫满脸希翼地看着眼前的容貌绝色的男人,神情可以说的上是高兴:“所以,你可以放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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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昶安最终还是没有将阿绫放走。
苏婉对此表示很满意,她其实是不愿意相信阿绫说的话的。说什么每只鲛人只有一颗鲛珠,这不过是她为了离开这里而哄骗他们的话罢了。
所以尽管顾昶安已经对她说过不要在去密室动阿绫,但苏婉依旧每天都会偷偷地去收拾阿绫一顿。
这日,苏婉刚从密室回到自己的院子,心疾就毫无预兆地复发了,她连忙吃了丫鬟递来的药丸,躺在床.上歇了好半晌,身体才恢复如常,正心中暗自纳闷这次恢复的时间怎么这么长时,就听心腹丫鬟道:“夫人,药丸已经没有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将苏婉瞬间劈傻了。
接下来的时光,她每天都过的浑浑噩噩地,直到这天她表哥来找她说了一番话,苏婉才结束了这种茫然的生活。
苏婉的表哥也就是她真正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情投意合,只因男方家里比较落魄,所以当年苏婉选择了嫁给年轻有为的顾昶安。可婚后双方依旧忘不了对方,这才眉来眼去地又勾搭到了一起。
……鲛人的眼珠被剜出后会变成碧凝珠,这比真正的鲛珠还要管用。
想起表哥对她说的话,苏婉就一阵激动,她终于可以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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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昶安静静看了苏婉好半晌,才出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把阿绫的眼珠剜了?”
苏婉看不出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于是对他又是撒娇又是赔笑的,总之说了一大堆的话。
可顾昶安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那天在密室里,阿绫含笑地对他说:“顾昶安,我的那颗已经给你了,所以,你可以放我走了。”
所以,你可以放我走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魔咒,只要想起,心都会一阵疼痛。
现下顾昶安已经不愿意去深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了,总之他就是不想让阿绫离开。
顾昶安神色微黯,心想既如此,不如就将她的眼睛剜了吧,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她会离开,而后她的世界也只会剩下他一人。
这样想着,他便点头答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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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密室里,豆大的火苗不时跳跃着,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阿绫惊恐地看着顾昶安,一步一步地想后退去,声音颤抖的不像话:“顾昶安……不要……不要这样……”说话间,她的泪水已滚落而下,变成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泠泠作响地向四周滚去。
听着耳畔的珠落声,阿绫腿软的再也走不动半分,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伸手捂着脸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剜我的眼睛,我又没欠你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顾昶安……你是救了我,可我已经把我最珍贵的鲛珠给了你啊……”
顾昶安看着她伤心哭泣的模样,原本是有些不忍的,可阿绫一句话却将他点醒了,她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又没有欠他什么。
是啊,就像她说的一样,他只是救过她一次而已,而且当时她就已经用鲛珠还了他的恩情,他现在于她什么也不是……
不,已经可以说是仇人。
所以,正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如今在她心里什么也不是,他才更应该将她的眼睛给剜了,这样等她想趁他不注意离开时,她也看不到路离开……
眉眼间的神色越发坚定,顾昶安蹲下.身看着阿绫,语气轻柔,带着点诱哄的味道:“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后街的水晶饺,你乖乖的,等下我就带你出去吃。”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手缝中落下,阿绫捂着脸哭了好半晌,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祈求的话。
可顾昶安都不为所动。
最后,像是知道了无论她怎么祈求,顾昶安都不会放过她一样。阿绫不再挣扎也不再哭泣,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眉眼间是看破一切的释然和淡淡悔意:“你们人类,都是这么残忍的吗?早知这样,我就不来找你了……”
顾昶安闻言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顿了好久,他才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匕首缓缓举起:“阿绫,没了眼睛,你还有我。”
清脆的珠落声依旧在耳畔回响,阿绫心如死灰地想,这辈子,她怕是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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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剜了眼睛后,阿绫就又回到了菱花院,顾昶安每日下朝后都会陪着她,只是阿绫再也没有理过他。
一年后的夏天,阿绫静静地坐在池边听不远处的知了叫声,听久了,便有些失神。她最近时常会想起在家乡时的日子,那时候她每天都会浮在海面上看云聚云散,潮起潮落,风景虽是万年不变的,可那种宁静而又简单的生活,是她最怀念的。
有句话说的好,一个人倘若越来越喜欢回忆,就表示他离老越来越近了。
阿绫她虽然还年轻,但她最近已经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她想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而今她对顾昶安唯一的所求,就是希望他能放她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自己的故土,那样她才能安心地离去。
“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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