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难,只在于到底是谁来触发罢了。”
鲤君的声音,伴着一阵行走之中的哗啦啦水声,淡淡地传来。
“放出无恶是你的因,为我带来大明印,是你的果。可你入隐界,却是我的因,如今我来为此付出代价,则是我自己的果。”
见愁忽然怔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却像是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一样。
这话,来得太巧。
而且
这“因和果”,前一半见愁还理解,可说她入隐界,是鲤君种下的“因”,她却是一头雾水了。
脑海之中一下划过去很多东西。
头顶天宫之上,鲤君用出的翻天印;崖山藏经阁里,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绘制出来的道印,使出了翻天印;青峰庵后山悬崖上,她看见的那一道冲破云霄与黑暗的金光道印
那一瞬间,她忍不住心头一跳,忽然隐隐抓住了其中的联系。
见愁看向了鲤君。
鲤君已经顺着台阶往下,穿行在了水中,走到了锦鲤池的中心。
那里恰好有这池中最大的一片莲叶,旁侧开着两支莲花。
一支已经成熟盛放,深红色的花瓣虚虚将青色的莲蓬拢在其中,一片烂漫;一支还是含苞待放,整个花骨朵饱胀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破开,绽放出令人惊艳的美丽。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被鲤君的动作,引向了这两朵莲花。
大明印已经拿到了,鲤君又要怎样的手法,来修复整个隐界呢
众人听不懂他口中那些充满了玄机的话语,却知道他眼下的举动,必定与修复隐界有关。
此刻,他们人在画中,向着四面看去,只能看见隐约的亭台楼阁,像是被一层烟雨笼罩着,有些模糊不清。
清晰的,只有近处的湖面,近处的锦鲤池,还有,那抬起头来,才能看见的
巍峨天宫
满地寂静。
没有人说话。
只有陆香冷,在看着鲤君过于虚弱的身影之时,目中闪过了几分担心。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鲤君的情况并不很好,甚至连他自己也说时日无多,可只有她能看出来:哪里是不很好那么简单
她甚至担心这一位隐界的守护者,就这么倒了下去
那一刻,见愁回头看了她一眼。
二人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已经完全明白了陆香冷的担心。
只是,没有任何人能帮助鲤君,他们这些人,都不过只是一个旁观者。
鲤君本人也没想过要谁的帮助,这么多年,他几乎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
能再得到一枚大明印,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哪里还能奢求那么多
他停在了那一朵盛放的莲花之前。
翠色的莲蓬,能看见其中一枚又一枚的莲子。
大明印在掌中,鲤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只伸出另一手去,轻轻点了点莲瓣:“只有我们了。”
这一只莲花颤了颤,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鲤君苍白的脸上,于是浮出一抹笑意来,他将那已经老实了的印符,轻轻一划,放在了莲瓣中心,莲蓬之上。
淡金色的印符,仿佛察觉到自己脱离了控制,立时就要金光大放,再次逃跑。
没想到,红莲的速度比它更快
哗
快得似乎有一道隐约的声响。
一重一重的火红花瓣,竟然在那印符光芒大放的瞬间,迅速合拢
一眨眼,那印符还没来得及逃出,竟然就撞在了莲花瓣上,被严严实实地当了回去,困锁在其中
每一瓣莲花花瓣,随即密密地闭合起来,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牢,彻底将印符困锁入其中。
再凶悍的存在,似乎也难以突破。
那一瞬间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到了极点。
就像是一位淑雅的美人,忽然之间一张血盆大口,吞进去一头活牛,随即满足地打了个一个饱嗝一样。
挺直的身躯,柔软的腰肢,优雅的姿态,却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凛冽
好一朵红莲
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发展
不少人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见愁都忍不住瞳孔一缩,看向那一朵红莲的目光顿时变了。
倒是鲤君半点也不在意。
望着那一朵红莲的目光,更是温柔,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悲哀。
是物伤其类,是感同身受。
锦鲤池并不很深,他脚踩着池底,水面只到他腰间,将他赤红色的衣袍漂在水面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像是一朵绽放的红莲,与他身前的那一朵相得益彰。
苦涩地勾了唇角,手指轻轻从莲瓣上抚过,鲤君只轻柔地道一声:“去吧,有我助你。”
红莲又轻轻地颤了颤,像是在他掌心轻轻磨蹭,又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随即,鲤君放开了自己的手掌
整朵红莲,像是终于冲开了所有的束缚一样,冲天而起
碧色的细茎在这一瞬间疯涨起来,不断地拔高,拔高,拔高
看似细弱的它,撑起了那样一朵灿烂的红莲,一朵鼓胀的花苞
撑着,不断地,不断地接近天幕
所有人都随之高高地将头抬起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幕,也是近乎震撼的一幕
于天地而言,一朵莲花何其渺小
于天地而言,一只锦鲤何足道哉
可就是这样渺小的存在,以一种近乎惊人的勇气,不断地将自己升高,升高
即便隔得已经很远,可见愁却能清楚地看见那一条细细的茎梗上,燃起了浅青色的火焰
它在燃烧自己整个的生命力
天何其高
即便这只是隐界的天。
大明印乃是镇守隐界的存在,可若没了此印,天宫和隐界,对待任何想要接近之人,都一视同仁
但凡来者,皆视作触犯天威
“轰”
整个天幕之下,忽然乌云涌动,一瞬间覆顶而来
还在急速生长之中的红莲,原本已经到了一半的高度,只要再行进一会儿,就可以触碰到那一片天宫
可现在,那乌云覆压之下,红莲的行进便变得极为艰难起来。
更可怕的是
黑压压的乌云一旦下落,竟然就将茎梗之上的火焰压制,像是磨石一样,渐渐将那淡青色的火焰消磨
顶多只多行进了数丈,红莲连着那绿色的茎梗,顿时变得萎靡起来。
天还有那么高,那么远的距离,如何能飞越而去
那红莲再次行进而去,却举步维艰起来。
又是“轰”地一声响,乌云浓稠如墨汁,再次向着它轰然而下
那一朵裹着印符的红莲,竟然险些被这一片乌云给打落
所有人的心跳,都在这一瞬间骤停
要失败了吗
这样一种念头,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整个天穹都是灰暗阴惨的一片,只有那一朵连着茎梗的红莲,是这天地之间,是所有人视野之中,唯一的色彩。
可就在这近乎静止的一个瞬间,另一缕色彩,飘飘摇摇,忽然而来。
一缕红线。
细细地,纤长的一条,从锦鲤池的中心,从鲤君的指尖,高高地延伸了出去。
那是艳得好像鲜血的颜色。
那一瞬间,见愁竟觉得那不像是一条红线,只像是一道血线
“嗡”
隐约的声响,在红线缠绕上绿茎的瞬间,震动了虚空。
啥时间,只见原本暗淡了的淡青色火焰,瞬间炽烈起来。
于是,整条绿茎都像是受到了什么补给,萎靡之态瞬间改变,青翠欲滴,就连那一瓣一瓣紧闭的花瓣,都像是重新焕发了活力一样,炽烈地红着,像是要滴血,像是要燃烧
原本就灰暗的天空,越发惨淡起来。
只有那凄冷又近乎壮烈的明艳,晃得人眼底灼烫的一片。
见愁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脸,只看见了站在莲池中心的鲤君。
他抬着头,定定地注视着上面。
从这个角度,见愁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也许是哭,也许是笑。
她能看见的,只有他那一身红衣,渐渐变白的红衣
那朝着红莲飞去的一缕红线,就好像是从他衣袍之上抽下的一般。
红线每飞出去一分,他衣襟之上的赤红之色,便少了那么一分。
从袖口开始,随着红袖飞出,渐渐地,他整个身体,都在变成白色,变成透明,一种近乎于死的颜色
红线,还在不断地抽离。
有了鲤君的助力,红莲得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终于在那一瞬间,接近了最高处的天宫
于是,紧紧闭合的花苞,猛然向着天宫一展
“哗啦”
像是璀璨的花开之声
一片片花瓣瞬间打开,竟然朝着周边疯狂生长,立时变得巨大无比,张牙舞爪,甚至像是要将整座天宫都包裹在其中
那一枚淡金色的大明印,被困锁在花瓣之中许久,在花瓣张开的这一瞬间,终于迫不及待地一跃而出。
“唰”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莲花也飞速击出
它放开大明印的同时,显然已经猜到了大明印下一步的动作,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的意外,便一头撞在了印符之上。
“轰”
磅礴的力量,几乎瞬间炸了开去
妙曼至极,也华丽至极
那一瞬间的天空,再也不见了惨惨的阴霾,无垠的浩瀚中,铺满了无尽漫射的金光,无尽绽开的红莲,无尽升腾的业火
还有,那从天际飘落的
一缕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