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2)
“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柳旭喃喃着,声音极小,小到几乎没有听见。
“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他稍微放大了声音,监生们开始骚动,他们慢慢放低了哭泣的声音,试图听清楚柳旭在说什么。
“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柳旭的声音愤怒了,激烈了,咆哮了,他大声喊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呢?在座的都是国家栋梁,士林之选,都是儒家学子,都是国家栋梁,而今天,我们明明知道了东林六君子的遭遇,明明知道了魏忠贤一党的暴行,明明看到这天下人心都在此处,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呢?”
“兄弟们,来吧,跟着我柳旭一起,一起驱逐那个放任魏忠贤残害忠良,自己却把万千士子堵在门外的王在晋!”
“兄弟们,来吧,跟着我柳旭一起,我打头阵,我若是死了,你们就继续上,咱们把王在晋从他的府邸里面抓出来,咱们盯着他的眼睛,问问他,同是圣人子弟,他助纣为虐的时候内心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来啊!”柳旭声嘶力竭,状若疯狂:“若是内心还有一点良心的,若是觉得这世上终究是正义永存的,若是觉得这世上终究还是邪不胜正的,就跟我来啊!”他挥舞着胳膊,瞪大了眼睛,赤红着眼眸,好像要将远在京师的魏忠贤生生吃掉。
“各位文兄,兄弟跟着柳公子去了!”一个监生跳了出来,他大声吟咏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他义无反顾的去了。
一个监生站了出来,高呼“疾风知劲草,板荡识纯臣,而今我也要去了!”
他也去了。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他来了,他来了,他们都来了,他们或吟咏着古人的诗句,或用乡音喝骂着魏阉的暴行,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了出来,挽了挽袖子,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扛起这天地大义,万古长青。
他们都来了。
突然,一声大喝传来,声音中饱含着愤怒和惶急:“混账,监生在此,职责就是潜心读书,考取功名,尔等如今跟着柳旭这厮暴动,不怕开除学籍吗?”来的是国子监祭酒侯恪(注1),他年纪不大,似乎不过四十来岁,头发却已经花白,他看上去极为方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袍,脚下穿着的鞋子也打了补丁,正带着几位学官怒气勃发地看着学子们。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士子们涌动着,暴动着,躁动着,他们推开试图阻挡的学官,这所帝国最高学府平常教师不过几十人,行政人员不过十来人,如何能抵挡这些热血沸腾的士子们,他们被推搡着,喝骂着,在士子们潮水一般的压力之后节节后退。
“祭酒,祭酒,你而今阻挡我们,我们不敢伤你,只是这湛湛青史,千年万载之后,我等或许青史留名,或埋骨沟渠,而你定是背上千古骂名,何苦来哉?”
“祭酒,祭酒,魏阉祸国殃民,残害忠良,我看你一直站在边上旁听,眼角泪痕未干,可见可是感动于心的,又何必来阻挡我们?”
“祭酒,祭酒,天地良心,煌煌大道,你能挡得住我们,挡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吗?”
“祭酒,祭酒,你教导我们说要敬天爱民,这爱民之道,就是任由魏忠贤祸乱天下吗?”
“祭酒,祭酒!”
“祭酒,祭酒!”
“唉,罢了,罢了!”侯恪长叹一声,对学官们说道:“今日之事,已经不可收拾,你们自去吧。”说罢,他又走到队伍最前面:“来吧,来吧,我既然身为祭酒,就有义务保护你们安全,就让我走在队伍最前面吧!”
“走吧,打倒魏忠贤,打倒王在晋!”
“打倒魏忠贤,打倒王在晋!”欢呼着,雀跃着,士子们拥簇者侯恪和柳旭,一路冲出国子监!
注1:侯恪是崇祯三年的国子监祭酒,天启七年的国子监祭酒见于《续南雍志》,但是作者手头没有此书,所以只能以侯恪替代,望有知之者不吝告知,感谢。
注2:东林党的确有很多不是东西的家伙,明朝的灭亡也和这群外斗外行,内斗内行的败类有关。但是明王朝的灭亡是一个多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不能简单地说就是东林党的错。而且,东林其实也有六君子这样的道德模范,虽然他们的政治素养和斗争能力惨不忍睹,但是他们的骨气和方正却是明代士人铮铮铁骨的一个表现。只可惜,六君子之后东林党似乎被打断了骨头,除了史可法等寥寥几人,再没几个有骨气的了。另外,东林党人和东南工商业的联系也是一个复杂的命题,不好简单地就说他们是东南经济势力的代言人,但是说东林党维护自己利益,又坑害国家的行为,这是没冤枉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