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很冷了,高宠住的是客栈里最卑下、最潮湿的下等房,里面没有火盆,在这种天气里越发显得凄凉和落魄。
窗外传来一声声蟋蟀的鸣叫,现在已经是冬日了,怎么还有蟋蟀在叫?而且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这些虫子怎么还没有被冻死呢?
这些虫子想来也是可怜,熬过了夏天、熬过了秋天,却要在寒冷的冬日死去,将一年的鸣叫和声调化作最后一场盛大的歌唱,然后带着满腔的无可奈何和意犹未尽死去。
只是,蟋蟀虽惨,毕竟虫子的寿命也就不到一年,他们的痛苦也不过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再痛的痛苦,被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乘,也算不上多么痛苦了。而人的痛苦,却会因为人的生存而越发酝酿,最后就像一窖老酒一般,岁月越久,痛苦越酽。
或许只要活着,人就是要痛苦!
他转头看了看房间内的陈设,说是陈设,其实几乎什么都没有:一个溺桶、两个矮榻、一盏没油了的油灯、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多么怀念自己在辽东的家啊,他们家在辽南的程子堡,他们一族人群聚而居,他家虽然不大,只有三间瓦房,但是每到冬天火炕就要烧得热热的,让人进了屋子就想脱掉衣服,快活地在炕上打个滚!
他还怀念那肥沃的辽东大地,那地方虽然冷,冬天出去尿尿得带着棍子,否则就要冻掉拿东西,但却富庶无比,肥沃的黑土地好像攥一把就能攥出油来,不管你种什么——稻子、谷子、小麦,只要你用心打理,都能长出丰厚的粮食出来。而各种野味也是应有尽有,狍子、野鹿、野鸡、松江鱼,几乎是你只要能想出名来的动物,在那里都能找到,而且随便你去打,只要打到,就是你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女真人把他们赶了出去,若是不愿意走,就得留下来给他们当包衣、当奴才、当狗!
没人愿意当狗,尤其是高宠和父亲。
想到父亲,高宠不由得看向自己身旁的那张矮榻,父亲在上面睡得正香。
父亲名讳是高盛,他在高宠眼里一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他是堡里的百户,使得一手好枪法,据说是当年杨家将镇守边关的嫡传绝学,又有人说这枪法其实是当年小霸王高宠的绝世枪法,就为了这,高宠特意央求父亲给自己改了和高宠一样的名字!
女真人来的时候,父亲亲自带着堡里的壮丁奋起反击,虽然女真人有一百多顶盔掼甲的精锐士兵,他们却只有两百多没有多少训练而且缺少武器的壮丁,但是父亲还是带着他们奋起反抗,死也不放弃祖宗传下来的土地!
高宠那时候年纪还小,虽然年仅十六岁的他身高已经有了六尺多,国字型的脸、浓眉大眼和坚毅的眼神和父亲简直如出一辙,而且他自认为自己的枪法也已经炉火纯青,但是父亲还是不愿意让自己上战场,因为他觉得自家有一个人上战场已经足够,若是父子一起死在战场上,高家这一脉就绝了后了!
不过高宠坚信他不会死,他从小听着英雄好汉的故事长大,使得一条好枪,又骑术高明,他觉得自己肯定会像传说中的英雄一样,跟着主帅南征北战,做出一番大大的事业,让所有人都记住自己小高宠的名头!
他偷偷上了战场。
哪怕是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场战斗的记忆。
他闭上眼睛,慢慢回想着那场惨烈的厮杀。
那是一个晴朗的白天,虽然是在辽东,但是天气还没有这么冷,那一天的风吹的正好,不多也不少,既不会多到吹起沙尘,影响战士的视线,又能带起阵阵微风,让厮杀了很久的战士有一些凉爽。
女真人来得很快,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达屯堡。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出堡迎战,给家属撤离留下时间。
哪怕是必死的一战,也要带着勇气去打。
父亲带着聚集在堡里的空地上,父亲那天穿的是红色的布面甲,他们家买不起昂贵而轻便的山文甲,所以只能穿这种布面甲。好在这种盔甲多少在关键部位也有铆钉和铁板防护,总比穿着布衣上阵强得多。父亲手里拿着一杆大枪,这枪不是江湖上吹嘘得神乎其神的白蜡杆子,而是用上好的牛筋木制成的硬杆长枪,这种枪必须把一棵树放倒之后整根地劈刨,只取里面的芯材,不留任何节疤,头上再加上用精铁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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