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看见,那方被他捂嘴的帕子吐满了鲜红的血,红的像窗外的桃花。
病的这么狠吗?
阿娇虽然知道他病了,却从来没到他身边来看过。只是从那些孤魂野鬼嘴里听说他阳气不足,也不久于人世了。
她忽然有些心疼,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大概就像从前的争吵过后,她已经预备好道歉他却先低头时的心酸吧。
这夜她没有走,她一直静静地坐在他榻边。
后半夜时,他忽然大串大串地说起梦话来。
高声疾语,语速快的听不清到底每个字都是什么。
内侍们都吓坏了,谁也不敢上前,偏偏春陀还被打发去宫外办事现在没有回来。
阿娇听清了,她同他夫妻这么多年,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是要水喝还是要衣裳。
他好像又回到了大婚夜,正在和她兴奋地诉说着几个月不见得相思之苦。
“娇娇,你好像瘦了些……脸都尖了……饿了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如当年对她说的那些。
“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疼着你,宠着你……丢人?哪丢人了?……面子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阿娇忽然有些想哭,可是鬼是不会哭的。
所以她怎么都哭不出来,在他的梦话里她也恍然到了十六七岁时。
那时的时光真是叫她终生怀念,刚刚成婚甜情蜜意自不用说。太皇太后和景帝舅舅都在,满宫上下都像小时候那样宠惯着她。
只是到底破灭了……
春陀终于回来了,他听清了刘彻的话。
他哭的比刘彻还厉害,鼻涕眼泪一把。
“陛下啊,您就忘了吧……”
春陀这一辈子,还是头次在刘彻跟前说这样僭越的话。
哪怕,是在睡梦中被魇住的刘彻跟前也是头一次。
刘彻是咳嗽吐血而醒的,大朵大朵的血花开满了锦被。
阿娇注意到春陀虽然慌却不惊,看来他这样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的确活不久了。
“娇娇——”
刘彻忽然望向她惊喜地喊道,大颗的泪滚落下来。
“你终于来了……娇娇……”
他的声音像极了同母亲走丢的小孩,委屈却又含着满满的愉悦。
他极力想撑坐起来,够着阿娇。
春陀只觉得背后发凉,都说人死前阳气转弱,阴气大盛会看见从前看不见的东西。
难道陛下真的见到了陈皇后?
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殿中诡异地沉默下去。
阿娇的心终于软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他真的是爱她的,只是不能只爱她一个。
她望着日暮途穷的刘彻,终于笑了起来,牵强却又解脱的一笑。
而后,起身就走。
她听见他在她身后使出浑身力气大喊“还怨我吗?”
他说“我”,而不是“朕”。
她泪目,顿住脚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点头。
她快步走出宫殿,不敢回头。
没等走出五祚宫,就听见了“铛铛……”的丧钟声响起。
紧接着,未央宫、长乐宫都纷纷敲起丧钟。
刘彻死了。
这天是后元二年二月丁卯日。
他活了七十岁,人到七十古来稀,也不亏。
她边走边想,有灼热的泪从脸庞滑过。
她没有去理,鬼是不会流泪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