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听到此处,不禁生疑,问道:“你之前说你是九兄派来寻我,怎的这会儿听来,却是奉大王之命而来?”
任圜拱手道:“好教十四郎君知晓,某实奉九郎君之命而来,大王信使另有其人,乃是节帅王府典竭郭安时。某却是奉九郎君之命前来,有些话转达给十四郎君。”
李曜微微思索,不记得节帅王府典竭郭安石是谁,便随口问道:“郭安时?”
任圜点头道:“正是此人,其原为克修公亲信,任河东教练使,克修公殁,他便进了节帅王府为典竭。”他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一事,补充道:“哦对了,此人与十四郎君倒是同乡,也是代州人。”
李曜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名,眼珠一转,故意试探一句,问道:“哦,某记得了,安时是他的表字,此人是叫郭崇韬,是吧?”
任圜不疑有他,点头道:“十四郎君好记性,正是郭崇韬。”
李曜心中一动,却不再谈论此人,转过话题,问道:“大王既派郭安时为信使,九兄却仍派你来寻我,想是有要事知会?”
任圜看了堂中李袭吉、冯道和憨娃儿一眼,李曜摆手道:“此皆我心腹肱骨,先生但说无妨。”
任圜释然,点头道:“九郎君命某告之十四郎君三件事:其一,郎君走后,大王用兵不畅,多思郎君在侧之日,前番败绩之后,大王便曾对左右人道:‘孤失存曜,如血脉逆流,调动转运,皆不如意。’,九郎君命某告之郎君:‘一石三鸟,君可归矣’。”
此言一出,李袭吉面现思索之色,冯道却是一脸疑惑,不知其何意,憨娃儿更是莫名其妙,看看任圜,又看看李袭吉,最后望向李曜。
李曜听完,却是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道:“其二呢?”
任圜微微一笑,道:“存孝郎君叛逆,张污落气势大涨,九郎君说了,如今几位郎君已然偃旗息鼓,此后公议数次,决定静候十四郎君北归,力挽狂澜于即倒。”
李袭吉目中精芒一闪,冯道也精神一振,憨娃儿似懂非懂,看见他二人这般神色,似乎也有些跃跃。
李曜眼皮微微一跳,最终却只是淡淡点头:“诸位兄弟之苦,某心中了然,一旦北归,定不叫张污落得意。”
“其三,大王亲讨存孝郎君而不胜,如今寄望于十四郎君,诸位郎君皆盼郎君予一准信,将如何面对邢州。”
李曜沉吟道:“未知大王心意,此事暂难定夺。”
任圜却坚持问道:“诸位郎君问的仅是十四郎君心中所想。”
李曜何等敏感之人,一下就明白他们话中深意,看了任圜一眼,道:“我意?四个字:败而劝之。”
“十四郎君欲劝存孝郎君再归太原么?”
“自然。”
“河东出此丑闻,大王欲正忠义之风,十四郎君便有把握劝得住大王?即便劝住大王不杀存孝,而今后大王又安敢再用其人?如此便是左右为难:如若用之,直如猛虎归山;如果不用,却又猛虎在笼。如此,对河东有何好处?”
李曜道:“于公,存孝二兄勇冠三军,一旦因叛逆被杀,必损军心,亲者痛而仇者快;于私,存孝二兄对某、对诸位兄弟过去多有关照,甚至不少兄弟都从他处学过些顺手的武技,而今二兄一时糊涂,失陷泥团,若我等不思救人,便如见人落井而下石,这般事,实非某所愿为。”
任圜也不置可否,只是拱手道:“郎君之言,某必一字不改地转达与诸位郎君知晓。”
李曜点点头,请他下去休息。
任圜一走,李袭吉便问若有所思的李曜:“明公当真要救李存孝?”
李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为何你也要问这一句?”
李袭吉摇头道:“明公之智,天下无双,然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李存孝原是大王义儿之中竞争王位最有希望的人选之一,又是举世闻名的天下第一勇将,如有他在,明公大愿何时能了?某知明公对其叛逆之举早有所料,是以嘱咐嗣昭、嗣源二位将军及时劝解、预防,然则俗语有云,人算不如天算,纵然以明公之智,亦难料到区区数月之间,便发生了这许多变数,如今事已至此,李存孝叛逆已彰,明公纵然设法保全,也未必能成,反教大王不喜。然而如今却有更好的办法:大王一战未胜,亲点明公为征讨李存孝之主将,以天下之智对天下之勇……既然如此,明公何不干脆一战成擒,成就偌大功业,同时不问大王如何处置,如此这般,大王必然心中认可,今后之事,也就更易安排了。”
李曜深吸一口气,闭目思索片刻,忽然睁眼,问冯道:“可道,你作何感想?”
冯道面现犹豫之色,迟疑道:“若以老师大愿而论,袭吉先生所言,诚然良策……”
“然则?”李曜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却将冯道正欲说出的两个字说了出来。
冯道正一边深思一边措辞,闻言果然不察,点头道:“然则如此作为,毕竟有些冷血,于理可通,于情有损,不似君子所为。”
李曜听罢,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场中三人面面相窥。末了,李曜忽然问憨娃儿:“憨娃儿,如今让你与我那存孝二兄对阵,你有几成把握?”
憨娃儿道:“存孝郎君?俺打不过他。”
李袭吉叹息一声,冯道也苦笑了一下。
李曜却不为所动,又问:“是某问得不对,应该是……你以为如今再和他对阵,可以支撑多少回合?”
憨娃儿想了想,道:“郎君,若是只说支撑,存孝郎君是杀不了俺的。”
李曜略微吃了一惊,问:“何以见得?”
憨娃儿道:“前番在晋阳时,俺与存孝郎君多有切磋,若论步战,俺气力比他还长,只是他枪法比俺熟稔,能耗俺的气力,最后只合打个平手;若论马战,俺和他骑术相仿,但他用槊,俺却是棍,打不过他。而且他马战有三记绝招,分别是‘追魂箭’、‘夺魂檛’、‘断魂刺’,其中‘断魂刺’这一记,俺到现在都没想到破解之法。”
李曜还是第一次听见李存孝的马上三绝技之说,不禁问道:“这三绝技,有什么特点?”
憨娃儿道:“追魂箭其实就是反身一箭,只是他持弓拿箭速度太快,弯弓射箭也太快,若是有人马上追赶,他反身出箭的时候,敌将尚未看清,便中箭死了;夺魂檛是他左手用笔燕檛施展的,如果他与敌将一合之间未分胜负,双马交错之时,他能在百忙之中用左手抽出笔燕檛,然后瞬间反身将击中敌将后背,以他之力,就算身着重甲,不死也残了;俺觉得,断魂刺才是他马战最强绝技,这一招的动作并不是每次都一样,但气势和作用是一样的,他总能在人前力方消、后力未生之时突然爆出全力凝神一刺……”憨娃儿说到此处,闭上眼睛,似乎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一刺,一往无回,当你看清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不管怎样都躲不掉、挡不住,然后精气神都松懈了……俺第一次见识这一招的时候,若非横下心来想着就算俺死也不能叫他完整无缺,不要命地挥棍打了一记‘扫地金波’,只怕从那之后,都再不敢与他交手了。”
李曜听得心神向往,不禁问道:“那你用了扫地金波这招之后如何了?”
憨娃儿苦笑道:“他留手了,一槊把俺的盔缨刺掉,俺没留手,也只是一棍把他的战马打死。”
李曜松了口气:“这么看来,你已经不差了。”他想了想,忽然说道:“但是某还记得,当初存孝二兄曾对我说过,你与他都是天生神力,但你这身量却更胜于他,只消将功夫练到柔可生刚、刚可生柔之境,便是胜他之时……如今仍未达到么?”
憨娃儿面现惭色,低头道:“俺笨得很,郎君说的俺都记得了,可就是做不到。”
李曜见他如此,心中不忍,忙道:“某不是怪责你,你不必内疚,天下间许多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说这柔可生刚,刚可生柔之境,某虽然能为你讲解,但你若教某为你示范,那就不成了。”
憨娃儿却不吭声。
李曜知道他有时候会死脑筋,钻牛角尖,也不好久劝,只好干咳一声,道:“言归正传,憨娃儿,你若见我击败存孝二兄,将他交给大王发落却不救他……你会怎么想?”
憨娃儿微微失望,迟疑了一下,道:“俺觉得他对郎君还不错。”然后又补充道:“而且他要是死了,俺今后就不知道找谁验证那断魂刺的破解之法了。”
李曜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非救他不可了。”然后转头对李袭吉和冯道正色道:“存孝二兄纵然此事做得不对,但他对某并无亏欠,当年还多有帮助,若某只因他死之后,可以少一个对手便对他落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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