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上的打斗越来越激烈,愈来愈精彩,不断有人被打下来,不停有人飞上去。
他们除了要互相攻击,防止别人领先一步,还得接受来自天香楼护卫的防御,是以要揭开鲛纱并不容易。
天香楼以华丽的暗红色调为主,角落里花团锦簇,玉壁上悬着画屏张张,高高的楼顶上红绸结花,雕镂着精美艳丽的图画,使得整座花楼瞧起来奢华雍容又颇为大气。
而花台四周,紫红鲛纱,自上而下垂落,宛若屏障。
第一花魁的琴声穿过纱帘飞出,绕梁环耳。
仿佛还带着一缕女子的淡淡香意,香意清冷,自有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洁气度,和花楼的脂粉胭浓,奢华萎靡恰恰形成强烈的对比!
楚翘不精通音律,但她却能从音色中感觉到那女子的情绪。
又或许正是如此,才越发惹得这些男人争相一睹这位亡国公主的容颜,瞧瞧这朵清莲,究竟有多高洁。
李泫的功夫不弱,但或许是缺少一点实战经验,又或许是没有其他男人那般汹猛的想要争夺的心,混战中,他看起来有几分吃力,接近花台时,还挨了花楼护卫一拳,身后穿着便服的御前护卫露出杀气,想拔刀而上,但都被李泫的目光警告,最后咬牙忍下。
赵十心知自己恐怕惹了祸,此刻站在那,大把大把的冷汗从脸上流下。
娘嘞!他是不是不该瞎出主意,带皇上来这种地方?
“嗨!”赵十大拍脑袋,都怪自己,太急于邀功了!
“爷!当心、您的左边!诶诶、右边、右边!后背!后背、后背!”赵十左晃右晃,踱来踱去,伸长了脖子对着花台指指点点,李泫根本听不见。
楚翘见李泫改变了策略,似乎想铤而走险,从花台正上方突袭,既知道李泫不愿丢了面子,又失去了耐性,不想再和那一群男人争哄,攒足了内力攻上去。
一名护卫从左上角飞下来,招式比李泫要更快,李泫若被击中,得摔个结结实实!
楚翘自然不会让李泫出这么大丑,她暗暗捏了一根银针,却在她动手之前,似有泠光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射去,快到几乎让她以为只是错觉,等她醒过神来,李泫已飞至花台顶上,一气呵成,劈开纱幔!
“哗——”花楼里满堂喝彩。
李泫卸下眉眼间的戾气,露出帝王般傲满自得地笑意,朝楚翘望来。
楚翘却追踪着刚才攻击李泫的花楼护卫,那护卫的脸颊上,有一丝细微的伤痕。
刚才的确有人出手助李泫一臂之力,可惜对方出手太快,无从寻觅。
“玄兄,好本事。”楚翘迎上去。
璟幽跟在楚翘身后,袖里藏着乾坤,无人察觉。
鼓点停歇,满楼里丧气声、大笑声、唾骂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随着姬三娘飞上花台,大家立即滨住呼吸,无数双充满期待和兽欲的眼光盯着那簌簌飘落的幔子,帘幔坠地,琴音戛然而止,随着那幔子被扯下去,牵动顶上机关,一阵清香的花瓣飞落如雨,气氛哄抬至**,一女子,清步走出。
楚翘的眼前有片刻的眩目,那的确是一个沉鱼落雁,玉骨冰肌,如空谷幽兰一般美丽的女子。
只见女子年约二十,着一件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挽了一条翠水薄烟纱,如云的黑发绾着繁复的发髻,头饰金步摇,珠花碧玉簪,额上画一抹点金的花蕊妆,耳上缀了两颗碧绿碧绿的东珠坠子,这番着装,衬得整个人宛如冰天雪地中皑皑山崖上,白茫茫世界里缤纷飞舞的雪花,美得让人叹息!
天香楼里哗然声一片。
阿栀冰冷得毫无一丝温度,又沉静得望不见底的眼眸,淡淡扫过面前的浪客,像这些年来的每一回一样,仿佛看着的只是一缕空气,然而阿栀的眼光淡淡扫过璟幽时,忽一下大怔!
阿栀太沉静,太冰冷,以至于她的吃惊也表现得十分细微,看在旁人眼中,阿栀只不过对璟幽多停留了一眼。只有阿栀自己知道,花袖里,她细微颤抖的十指紧紧交织在一起。
哥哥!太子哥哥!
多少年了,久得连阿栀都快数不清这些屈辱的日子。
阿栀只记得,她被俘来云溪的那年,才是稚龄少女。
但是阿栀不会连亲人的样子也记不住,即便是化作了飞灰,阿栀也记得她的几位兄长和父皇母后。
“央儿,帘子已被人揭开,今夜替三娘好生招待这位公子!”姬三娘笑盯着李泫,只见李泫望着阿栀久久不曾回过神来,那姬三娘看惯了男人的这种眼神,并不多想,推着阿栀向李泫走去。
李泫自己却清楚,他之所以多看了阿栀几眼,不过是因为,阿栀穿了一袭浅绿的花裙,李泫在看见阿栀的刹那间,竟不由自主将阿栀的脸想象成‘乔生’的脸,这才一时怔住。
“玄兄,美人在前,总不好让人痴等,你不若去未央姑娘的房中,我们留在外头等候就是。”楚翘将李泫的出神看在眼里,但她并不担心李泫会被阿栀勾走,李泫的性子,不会让他看中一个被诸多男人哄抢的青楼妓子,且还是一个敌国公主。
“你想多了!不过是你想看,我才去抢。”李泫刻意的解释。
“我姬三娘可不管你们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多人瞧着,你既然揭了帘子,我家央儿今晚就得奉陪到底,你们是想听她唱曲,弹琴,跳舞,陪酒,哪怕是游湖助兴下棋画画,没有什么是央儿不会的!”
“姬三娘!这可不行,他是把帘子揭了,可他还没一掷千金!”
“对对!规矩不能坏!”
底下一群浪客吆喝着,李泫冷了脸,“赵十!”
赵十立马上来,捧出一盒金锭子,盒子打开,立即闪瞎了众人的狗眼。
李泫道:“姬三娘,这些可足够?人我不要。送给我这位兄弟!”他指着璟幽,“今日恰是他生辰,算我聊表心意。”
满花楼哗然声响起。
居然有人对第一花魁不感兴致的!
居然有人揭了帘子拱手让人的!
那些没成功抱得美人归的,怄也被李泫怄得吐血。
姬三娘笑逐颜开:“公子大手笔,我天香楼也没规矩说不能拱手相让,央儿,伺候好这位公子,一定要让公子今儿晚上尽兴而归!”姬三娘又瞧了璟幽两眼,俱是喜欢。
璟幽立于人从中,沉默不语,李泫上前低声道:“这是御令。不必顾忌,你只和她去便是!”
“公子……请随我来。”阿栀冰冷一礼,几名侍女随着,阿栀先行一步,璟幽看了一眼楚翘,跟阿栀而去。
一场喧嚣落幕,另一种繁华上演,天香楼里莺莺燕燕不在少数,那些没能抱得花魁的男人们,很快便从别的姑娘那寻到安慰。楚翘和李泫来到雅座,李泫摈退所有人,楚翘从位子上站起,敛衣,“皇上生气了?”
李泫连喝了三杯,看着她,他拍着身旁凳子,示意楚翘坐下。
楚翘挨着李泫坐下,李泫又饮了三杯,陡然抓住她的手:“你……”
“皇上?”
李泫的眼睛望着翘,露出几许意乱情迷,“你可知道朕为何不来这天香楼?”
楚翘尽量忽视李泫的亲密接触,只微笑着:“难道是因为拜幽国的阿栀公主?”
李泫摇头:“朕还真不知道,原来他们把阿栀公主弄到了这种地方。朕以前不来,是因为,这天香楼属于诸葛家族的产业,背后拥有者则是紫微王!”
楚翘心里翻了个白眼。
居然是……
怪不得风格极致的奢华,到处是暗红如血腥般的华丽气息!
再看那姬三娘的张狂和玲珑,的确不是一般人能驾驭,楚绯夜手底下究竟有多少能人异士?
“紫微王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区区一个拜幽国的亡国公主,在他手里,不过是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可以任由他欺辱!若是朕,只会赐她一死,留个清白的全身!似这般凌虐,下作的手段,简直有辱我云溪皇室的尊严!”
谈及楚绯夜,李泫就如同一只发狂的老虎,还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李泫顾及的只是面子、尊严和骄傲,楚翘不赞同,也没去反驳。
至于楚绯夜将一个公主囚在青楼,还弄得人尽皆知,花魁美名远播,的确够卑鄙。
“既然是这样,皇上为何还要来,为何要去争抢花魁?”
李泫借着酒意,热切看着翘:“说得是……既然朕讨厌,为何又要去做?”他看似自问自语,实则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矛盾。楚翘清楚地知道,李泫为她动心了。
虽然她也只是个少女,不谙男欢女爱的情事,但她胜在足够聪明和狡猾,也足够世故和圆滑。
李泫的弱点,实则很明显,要勾引李泫拿下他并不难。
不过,不代表她会真的对李泫奉献出身子,傻逼才会这么做。看着李泫半醉半醒,情意迷乱之间慢慢俯身欲吻她的唇,楚翘飞出袖中金丝,打翻了李泫肘旁搁着的酒壶,她呀地一声:“皇上,都怪乔生看弄脏了您的衣裳……”
李泫如遭雷击,霍地起身,耳根后一阵青红紫白的交替着,他许是惊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内心也被自己震撼到,一时惶惶,“你留下,等朕……朕去马车上换一身衣裳便是!”
李泫匆匆出了雅座,额上一时凉,一时热,看得赵十胆战心惊。
“皇、皇上……?”赵十小心低声。
李泫扶着赵十:“朕这是,怎么了……”
“皇上!若是觉得此处不好,咱们换个地方?”赵十后悔死带李泫来天香楼。
李泫让自己镇静下来,深深纳了口气,拂开赵十:“不必了,去拿朕——去拿我的衣裳。”
赵十立马应了声嗻便去了,李泫一时不敢回雅座,走到外头散去心头燥热,并对身后的御前护卫冷言道:“刚才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御卫纷纷顿头应是,这些御前护卫,均是右相安排给李泫的人,还算靠得住。
李泫一走,雅座内,楚翘便卸去满面伪装,换上沁冷凉薄的容颜。
事实证明勾yin一个男人,比养条狗还要累。
一个穿着银红罗裙,容貌娇艳的婢女走进来,以琉璃盘托着一白玉酒壶,来到楚翘面前,礼貌羞涩地说:“公子,这是姬三娘特意为几位公子准备百年陈酿的玉液,三娘说,一定要让你们尝尝,若是好,还要再另送两壶。”
这婢女起了身,规规矩矩斟下两杯酒,递了一杯与楚翘:“公子,您尝尝?”
楚翘只看着那婢女,却没接下来的意思,心底一声恼怒的嗤笑,在她面前下毒无疑于班门弄斧,刚才这婢女斟酒,酒香入鼻,楚翘立即便发现酒中被人下了‘助情花’。
楚翘面上只是不动,内心却小小吃惊。
难道有人看出她是女儿身,想趁机下黑手?
这人是不是太没品位了?她一身男装,再加修饰过的容貌,不及这花楼众多女子,那人怎么就看中了她?再且,有本事来天香楼寻欢作乐,亦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来对她下手。
“公子,公子何不尝尝……您再这般瞧着奴家,奴家可要……”婢女眼底,一丝狞光闪过!
骗的不成,想要来强的?
楚翘嗤笑,倒要让你自个吃下去才好!
婢女手影成刀,对楚翘脖子掐来,楚翘指间银针射出,婢女反应倒也极快,这一针以酒杯抵挡,酒杯在手中瞬间碎裂,婢女眼底狠色更浓,攻击未停,楚翘发觉此女子武功诡异多端,凭武力对打没多少胜算,转而欲下毒,只是毒未下,对方人却陡然间身子一僵,睁着冷目,软倒在地。
楚翘还没来得及拧一下眉,眼前陡然一张放大的脸:“小娃娃!”
白发老头,红光满面,笑嘻嘻地瞪着楚翘。
楚翘下意识地往后略一退身,“怪爷爷?!”这老头是何时出现的?内功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真正连一丝风声都让人无从察觉。
“你、别过来!”楚翘头一回觉得冷汗涔涔,这老头子太诡异,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突然杀性大发,把她劈成肉沫沫。她估摸自己的金鞭、金线、银针、蛊毒对这老头毫无施展的余地。这回可没有楚绯夜那人妖突发慈悲来替她挡一掌。
“你别怕!这女子要害你,老头子我替你打晕了她!你是九娘的女娃娃,那就是老头子的、的、的……哎呀,总之老头子会护着你就是,九娘那臭小子,难得对一个女娃娃手软!我不能把你给吓跑了!”
“呵呵,我倒是不怕她……”楚翘心说,我倒是有点怕长辈您。
楚翘既警惕的睨着老头,又试探地问:“您和九叔叔是什么关系?”至于老头口中难得手软这句话,楚翘才没兴致去深究。
“关系?我是老怪物,他是小怪物!我是他师傅,他是我徒弟嘛!”
“师……傅?”楚翘一头冷汗。
能得此人传授武功,哪怕只得一半精髓,也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幸得楚红鸾是楚绯夜侄女。
怪老头笑嘻嘻地:“女娃娃你也来这喝花酒?有眼光,有眼光,这楼里的美酒多得数不过来,老头子我最喜欢!嘘……可千万不能别让人知道,老头子我身无分文,只能偷!”
“怪……”楚翘刚想说买几壶酒给他,老头却突然抄起桌上的白玉酒壶,凑到嘴边嗅了嗅,“哎呀!好酒!好酒好酒!”楚翘阻拦不及,“不能——喝……”那下了‘助情花’毒的酒,便已被老头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楚翘一头黑线,她真的无法想像一个怪老头中了春药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见她这般瞪着他,怪老头突然间腼腆地一笑:“呵呵,这是个好东西,你也尝几口,就不算我偷了!”楚翘再次心惊,可依然毫无反抗之力,怪老头倏忽间如鬼影般欺身上来,眨眼点了她的穴,捏了她的嘴,就往她嘴中灌了几口。
楚翘心中一万句‘见他娘的大头鬼’呼啸而出!
她发誓下次再碰见这混老头,一定绕道离他百丈之外。
怪老头捧着白玉酒壶,跟捧了宝贝儿似,对着楚翘嘻嘻道:“这下好了,老头子我喝酒去咯!”
什、么?!
死老头,要走他大爷的也先给她把穴位先解开不行么!
楚翘彻底暴怒。
楚翘只能指望着李泫赶紧回来,或是御前护卫能发现异常。
不过……她还是不指望了,御前护卫没理由会守着她。
没一会,地上那假扮婢女的女子揉着脑袋,清醒过来,略打量了一会情况,便露出一抹狞笑。
楚翘彻底无语。
一条黑纱,绑了她的眼。
下一瞬,楚翘便被女子扛在肩头。
在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后,楚翘忍着颠簸时带来的极其难受的反胃感,总算是被女子扔了下来,身下触之轻软,更让楚翘的心沉了一截——是床!
眼上的黑纱被人粗鲁地扯掉,那女子噙一抹极蔑的冷笑:“药性发作了?哼,等着吧!会有人来临幸你!”女子伸手,只解了楚翘一处穴位,让楚翘可以开口说话。
“你……”楚翘刚开口,不由立即热了脸,助情花乃是极邪的春药,药性十分厉害。这才半盏茶的功夫,她已觉身子绵软无力,口干舌燥,血液中如有一簇簇小小的火焰在焚炙着她,即便是冷言冷语,说出来也化成了小兽一般的呢喃,岂能不让楚翘羞急。
“便宜了你!”
那女子似非常恼恨,别扭的一转身,狠狠地啐骂了句:“臭男人!”
楚翘忍不住嘴微微抽搐。如此说,她们没看出她是女儿身?换句话说,应该不会有女人迷倒男人干出霸王硬上弓这种荒唐事。再换句话说,她遇到的其实是更荒唐的事,那就是被一个喜好男风,有断袖癖好的男人盯上了。
这么一思索,楚翘反倒稍稍放了心,等男人发现她其实是个女的,有那么丁点的可能会放过她。
但也有可能,男人荤素不忌,男女皆要。又或者,一恼之下杀她性命也是有可能。
“璟……幽……”楚翘真希望和美人花前月下的是她,而不是她成了别人的床上奴。
只可惜楚翘微弱的喊声,一丝都无法传至璟幽的耳中。
花魁厢房内,布置得宛若殿堂般华丽精致。
阿栀的四名婢女奉茶、斟酒、摆上糕点水果,璟幽于房中看了几眼,阿栀坐在一张三寸高的梨花木团香雕镂软衾矮榻上,清清望了眼璟幽,冰冷说:“公子,请您坐。”
“公子,此为我天香楼独一无二的雪花雕,应是再适合公子不过,您请尝尝。”婢女奉上一小盏美酒,璟幽望了望那酒,接过来,饮尽。
阿栀的面容,冰冷得宛若雪上的玉珠花,“公子,想听未央抚琴,或是让未央陪公子吟诗作赋也行。”
璟幽淡看阿栀一眼:“琴,古琴。”
阿栀颌首,便让婢女摆上古琴,焚香沐衣,对四名婢女道:“都退下吧,我与公子单独尽兴。”
“是,姑娘……”四名婢女有礼有节,拢袖退下。
璟幽盘膝坐下,拿起一旁小圆几上放着的酒盏,语气中带着两分敌意:“听说未央姑娘,曾是拜幽皇朝的公主?”
阿栀正欲抚琴,听罢指停在琴木上:“本以为公子不是个俗人,没想到,和其他客人一般,开口便也是这句疑问。”阿栀扬起头,雪玉般的目光冰冷得丝毫没有温度,“是,我叫阿栀,是拜幽国唯一的公主。”
“哼,”璟幽掐着酒盏,“拜幽?拜幽早已沦亡,何来拜幽……”
阿栀对望璟幽:“是,是没了拜幽,皇朝已不复存在。但阿栀的家永远在那方土地上,阿栀的心永远属于拜幽!未央只是个死人,公子,您要听死人弹琴吗?”
璟幽寒彻的黑眸中,敌意越深:“听。我也想听听,一个死人何来琴心,也想听听你们拜幽人的内心,究竟是否是恶魔化作的。”
阿栀冰冷的玉眸,化出缤纷的雪雨,冷得几乎将一切冻结:“那公子,可要细心聆听了!”
阿栀手挑琴弦,琴音清脆流出,她的目光始终平视着璟幽,指法娴熟地弹奏着,那一根根细白的弦线,在她纤细如玉的手指间拨动,有种说不出的凄美。
璟幽稍有几分优雅的慵懒靠于矮矮的小圆几上,一边听曲,一边饮酒,冰寒的黑目中浮上讥笑:“来,拜幽的公主,让我教你,什么叫抚琴……”
他起身几步走过来,紧靠阿栀坐下,将阿栀圈在怀中,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放肆握住阿栀的手去拨动琴弦,“你们拜幽人,没有心,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奏得出好听的琴音?我看,公主还是别在我面前献丑了。”
“公子,请您坐回您的位子!”阿栀冰冷道。
“怕什么,怕我?如果不是你们拜幽人杀害我至亲,我还真不想碰你,我碰你,还觉得恶心。但我也想让公主你也恶心。”璟幽在阿栀的手上摸了一把,“来,再弹……”
阿栀簌簌发抖,冰冷的玉眸中浮上泪珠:“公子之恨,何尝不是阿栀之恨!”
“你的恨,我不懂,但我的恨切之入骨,皆是拜你们所赐!公主可别忘了,你今晚已被我买下,和我弹奏几曲琴曲,是你身为青楼伎子该尽的义务!”
“阿栀卖艺,不卖身!”
“有何区别?亦不过是青楼中任由人玩弄的玩物罢了,我倒是很愿意,今日能得机会玩弄公主,方觉得内心一腔仇恨痛快了大半!”
阿栀抿着冰冷如霜的讥笑:“从我一弱女子身上找快慰,这就是你们云溪男人?”
“少废话,快弹……”
一滴泪,两滴泪,是她的,也是他的。
两个人的泪滴成一团,溅在古老的琴木上,晕染成一簇小小印记,如一朵凄婉的雪花。
璟幽的手指醮了酒水,在琴木上飞快写下两个字:妹妹。
阿栀的手指沾着泪水,亦不着痕迹写下几个字:哥哥。
璟幽的衣袖拂过,将字迹抹去。
哥哥,哥哥!她的景忧哥哥!她至亲的亲人!
阿栀泪如雨下,孤身飘零在云溪,阿栀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亲人的气息。
她真的等到了,阿栀一直相信哥哥会来。
“公子、请您放尊重一些!”阿栀玉眸中泪痕犹在,已恢复沉静如死水般的冰冷。
“阶下囚,楼中奴,公主认为自己还有尊严可言?”
阿栀紧咬冷唇,用力拂琴而去,连带着将璟幽一把拂开,“这里已经没有公主阿栀,现在我是未央,是天香楼头牌,公子该知道这儿的规矩,就更应懂得自重!”
璟幽掸了掸锦袍上洒上的几点酒水,起身掷掉酒盏:“帝京第一花魁,也不过如此——”
阿栀忍着忍着,不去看璟幽离去的背影。
“来人,送公子!”
四婢女出现,将璟幽恭送出去。
阿栀的眼前,剪影灯火轻轻晃了晃,阿栀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
紫溟的脸很冷、很冷,甚至比阿栀还要冷得没温度:“刚才,他若敢再碰你一分……”
阿栀心一沉,冰冷玉眸望着紫溟:“又要在我眼前大开杀戒?”
“你不喜欢血,我可以废他双臂,断他骨头,不必见血。”
紫溟说这话时,仿佛只是在说折断一根花枝。
阿栀的唇发抖,冰冷的眸子,终于多了几分愤怒:“只有你碰我最多,何不杀了你自己?”
紫溟眯眼,亦步亦趋,踱上来。
阿栀身子发颤,一步一步往后退。
直到她的背贴在柜面上,再无后路可避。
紫溟轻轻抚着阿栀的发,十分轻柔,像对待一个森林中迷路的孩子,“阿栀,我只是在保护你。”他的语调平淡得毫无波澜起伏,他轻柔的动作和笑意,都化作了阿栀眼里的恶魔,憎恨冰冷的瞪向他。
最后,阿栀敌不过紫溟那冷得可怕的眼神,像以往一样,她低头,抿唇,不语。
“说话,松齿,我不喜欢你这样!”他讨厌看她咬着唇的样子。
阿栀咬得更紧。
紫溟皱眉:“阿栀,不听话,我会用我的办法让你松开齿。”
阿栀脸色一瞬间惨白,以往紫溟用嘴‘欺负’她的画面涌上脑海,阿栀把嘴皮咬破,咬出血来。
紫溟冷脸,抓住阿栀的肩,他低头压下来,却在覆盖的那一刹,听见阿栀紧咬的唇齿里说出几个字:“我恨你——”
紫溟直起身子,阿栀不敢抬头,一缕风吹飞她的发,紫溟已消失无影。
阿栀浑身无力,虚软在地。
这一边是冰霜雪冷;这一边,是水深火热,受助情花荼毒的楚翘在热火中煎熬着。
“嗯,璟……”楚翘泥软在香衾上,无法动弹,眼瞧着花烛又融化了一截,体内助情花的毒性越来越强烈,她的意识开始有点飘忽,四肢百骸中如有成千上万只蚁虫在钻动着,痒得她难以忍受,血液滚烫,肌肤之上在慢慢的发汗,助情花的毒性催使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一股子幽香,香气**。
从方才那女子带她来时,一路的声音听辨,再看看这间房,幽暗昏僻,同样是以大红大紫装点出艳丽雍容,又诡异张扬的风格,楚翘**分可以肯定,她仍在天香楼。
这里,应是天香楼底下,一个单独的内室。
敢在天香楼动手,又能在天香楼有这么一间奢华密室的人,莫非是他?
楚翘倒宁愿是楚绯夜在与她顽笑,想出这种肮脏法子来捉弄她,消遣他千岁爷无聊的烦闷。
但直觉告诉她并不是,楚翘再没心思猜测将她当成猎物的变态是谁,只因助情花药性已扩散至全身,她喘息着,咽喉干渴,火热难耐,哼出的音符十分腻软,听得人全身都酥酥麻麻,似连骨子都酥软了去。
“嗒……”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迷蒙的视线,在上上下下的悬浮,楚翘侧软在锦被上,她能够看见一个人缓缓的向她走来。
这个人,身穿臧海青的袍子,袍子逶迤垂地,上面以黑金线绣着大片大片莲花,若隐若现,垂逸的长袍如一片黑云压来,在地砖上拖出簌簌的声响,身影模糊不清,依稀只觉得男人十分高大,一身阴邪的气息,和楚绯夜有几分相似,但又绝不是他。
楚绯夜更多的是妖异血腥、华丽邪肆的黑暗气息!
而这个人,浑身上下充斥着阴柔气息,如一条吐信的毒蛇,带给人压抑反胃的死亡感。
男人走到床前,楚翘无法看见他的脸,只有一片墨色的青莲将她笼罩在阴影下。
“嗽!”楚翘拼尽最后一点气力,试图吐出嘴里的银针,然而那银针被男子轻轻随手一拂,便掉在地上。
楚翘悲哀了。真讽刺,身经白炼的她有朝一日会中下媚毒,还中得如此冤枉狗血。
死人妖!死老头!一对害人不浅的坑爹师徒!
“嗯……”男人的手,探进她的锁骨,在她胸前探了一把,收回来:“女的?”
为了更像个男人,楚翘忍痛裹了胸。
这个男人,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种阴柔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听男人说话的口气,年纪大约四十左右,是个中年的男子。
楚翘真想对他说,绝对如假包换的女人,死变态你要玩儿男人,能先把眼睛擦亮点行么?
然而楚翘最最担忧的情形应验了,这个男人,就如蛇一般毒,既捕错了猎物,他会毫不犹疑地下手杀死,也不会让捕到的猎物有逃生的机会,翘感觉到一只阴柔之手向她的脖子探来,死亡只在眨眼之间。
楚翘想过自己一千种死法,但绝对不包括死得如此窝囊,简直是千古第一冤枉!
再想到自己,居然要死在一个爱玩儿男人的死变态手里,就恨不能当初索性被楚绯夜结果了。
就在那只阴柔的死亡之手,几乎掐住她脖子时。
忽然间,一种悦耳动听的曲子,呜呜地响起来,那只手停下了他的动作。
楚翘受着烈焰焚身之苦,难受得只想与男人交颈厮磨,仿佛那样才能消解她体内可怕的**,模模糊糊的意识中,她大概知道了什么,感觉到腰间有轻微的跳动,那曲子似乎也是从她的身上飞出来,多半是那只埙在作怪。
男人的手在她腰间探了一探,玩兴地说:“蛊埙?很意外,竟然在你的身上?”
那只阴柔之手,冰冰凉凉,在翘的脸颊上划了划,楚翘真觉得有条黏糊糊的毒蛇在她身子上盘旋着,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沁人。倒将她体内欲火浇熄了一两分。
蛊埙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跳跃的音符灌进翘的耳中,如一注清泉流淌进身体里,带给她片刻的舒适,当埙的曲音停止下来,楚翘在糜俪的空气中仿佛闻见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很奇异,那气息似有若无,极淡极淡,可她偏就能闻得出来那是媚骨香的气息。
“阿夜,你来了?”男人一开口,楚翘竟莫名有一丝放心的感觉,错觉、错觉!
楚绯夜闯进密室,灌来一阵强劲的如妖风般的罡气,罡气随他的衣发飞舞,血红衣袍下红绫对男人阴佞袭来,而红绫之下则是寒光如雪,剑刃无情,擦着男人脸庞割过,男人若不是躲避即使,剑刃便要割开男人的咽喉,溅出地狱妖曼陀罗般殷红的鲜血!
男人全然不在意,甚至伸出拇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又暧昧的送至唇角,细细狭长的眼睛看着楚绯夜,“我还在想你应该得知我回京的消息,想着你今晚会不会来,我想你大概,多半会来……”
楚绯夜看都不看男人一眼,径自过来,点手解开楚翘的穴:“我来是为她,不为你。诸葛青莲,你他妈少自作多情!”
楚翘模模糊糊听见他们在说话,心想这大伪娘连骂人都骂得如此睥睨狂妄,顺嘴一句,仿佛本能一般,能让他开口大骂的人,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他们之间,怎么有种格外暧昧扭曲的感觉,甚至比楚绯夜和怪老头之间还要诡异。
思索一番后,楚翘忽然又回头想起刚才楚绯夜说的这句话,他说,他为她而来?
错觉、错觉!
诸葛青莲狭阴的目光在楚翘身上掠过:“难得看你对一个女的呵护,今儿倒是凑得巧,你若不是给了她一枚蛊埙,她怕已是我手下亡魂。不过,玩玩可以,别动真情。”诸葛青莲的话语中,看似平平淡淡,后一句话却带着一种浓浓的提醒和霸占的意味。
“这丫头叫我一声九叔叔,我不是你诸葛青莲,没你变态。”楚绯夜妖异的幽眸对上诸葛青莲,浓浓的暗黑血腥的压迫感,如同藏了成千上万地狱血煞幽魂,惊寒得让人肝胆俱裂,就是诸葛青莲也不由地狭眸一眯。
“怎么,很失望?”楚绯夜阴寒地笑,“是了,本王是很变态,却也不会变态到玩完一个男人,就剁了当作花肥。”
诸葛青莲狭阴地淡淡说道:“他们不是你,留着何用,这么多年,也只有姒雪一个留下来,阿夜,知道吗,因为姒雪的眼睛很像你,唯一不同的是,姒雪的眼中纯净无暇,你的眼里什么也没有。”
那种空无一物的压迫感,才是最让人揪心。
楚绯夜没有看向诸葛青莲,阵阵阴风般狂妄强大的杀气迫向诸葛青莲:“今夜我不想染血,更没兴趣在这跟你谈谁他妈像谁!”
诸葛青莲望了楚绯夜一眼,浓得似化不开的墨,转身衣袍垂地,缓步离开。
“阿夜,你把‘她’忘了?”
诸葛青莲的话,随着他的消失,回绕在华丽的密室中。
她?哪个她……
楚翘碰触到楚绯夜的手,她顺着他的手臂攀爬上来,但又软泥无力,便如那丝丝缠绕的藤蔓一般,亲昵地缠在他身上,滚烫的脸颊上,两片红唇小嘴儿若滴血般娇嫩欲滴,噙着一双娇媚入骨的眸子小猫般望着他,又或者说,瞪着他——
楚绯夜顺势将这只发春的小兽抓进怀里,左右看看她的一张脸,随即鄙弃:“就你这模样,他也看得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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