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袖子放下来,盖住手臂,淡淡道:“看什么看,早消了。”
楚洛继续道:“他们为了钱,就逼我嫁一个糟老头……下个月结婚。”
樊江宁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很有钱?”
“哦,都是老黄历了。”她轻描淡写,“碰上金融危机,现在没钱了。”
樊江宁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索性闭嘴。
“不过嫁给老头也挺好。”楚洛继续道,“七十多了,身体不好,眼花耳聋,感觉他活不过今年了,忍个一年半载,直接分财产,是不是挺值的?”
樊江宁讷讷道:“江小姐,你、你……婚姻大事,还是要想清楚啊。”
楚洛突然看向他,问:“唉,樊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啊?”樊江宁依旧没回过神来,“我、我是律师。”
“哦,律师呀。”她幽幽叹口气,“律师好呀,钱多话少死得早,找老公就要找律师……樊律师,你说是不是?”
樊江宁擦了擦汗,“……呵呵,你好幽默啊。”
她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樊律师,你接不接遗产案,留个号码吧。”
“不不……不了吧。”他舌头都打结了,“咱俩萍水相逢,有缘总会再见的。”
“说的也是。”楚洛点点头,“那你先把戒指还给我吧。”
这回樊江宁倒是没再拒绝,也不担心她再扔戒指了,直接把那戒指塞回她手里,又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我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聊啊。”
楚洛吸了口烟,“再聊会儿吧。”
“我真的有事。”他干笑道,“那个,抽烟有害健康,你少抽点,拜拜啊。”
终于将他打发走,楚洛将戒指收起来,又坐在那里将桌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然后打车回家。
楚昀八点多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个小盒子。
他在书房找到楚洛,“你最爱吃的那家泡芙。”
甜食有助于维持身心愉悦。
楚洛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他今天会和战友喝酒到很晚。
楚昀简单解释:“没喝酒,他们明早还有任务。”
楚洛点点头,又朝他伸出手,“我的那只手机给我。”
她要看看他和那个小瓜聊了些什么。
一打开信箱,她便不由得微微诧异:“你们聊了这么多。”
两个直男,都是金庸和希区柯克的铁杆粉丝,聊起天来就收不住,简直不亦乐乎。
她随手翻到两人的一条短信往来——
“糖糖你也喜欢金庸?!我还以为你的性格不会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小说,我前几年从一个老华侨手里买到94年三联版的金庸全集,你如果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然后楚洛看见“自己”很淡定回复:“不用,我家里有76年明河社的平装版,我爷爷的收藏。”
楚洛颇有些无语: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较劲的。
反倒是楚昀,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就随便跟他聊聊。”
说完又斩钉截铁地保证:“我会尽快斩断这段孽缘。”
“随便你。”她低头翻着短信,“只是如果他要求见面,你别让我去就行。”
“……那倒不至于。”楚昀是觉得,那个小瓜,话语言谈间,简直就像是把糖糖当成女神一样来供着了,这边要是说不见面,他哪里敢再多嘴一句?
“想想觉得他也挺好的。”楚昀低声道,“这么多年还记着你。”
楚洛笑笑:“其实他也就是记个小时候的我,现在的我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所以才更可贵。”楚昀在沙发上坐下来,“也没想着要图你什么。”
楚洛望着桌面,低声道:“是你爱瞎操心……其实也没人图我什么。”
楚昀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却也不能说什么。
“对了。”楚洛想起来,将那个戒指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哥哥,“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
楚昀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上好的火油钻,隐隐透着微蓝色的光芒,赫然正是陆琛当年的求婚戒指。
楚昀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开口道:“你自己去还给他吧。”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他还让妹妹去见他干什么呢。
可是去见一面,见过一面……以后就不要再相见了。他这样在心里想。
楚洛想了想,说:“他不会想见我的。”
他明明是避她如蛇蝎的呀。
就连在乌斯怀亚,若非她意图自杀,恐怕他也是不会来的吧。
楚洛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脸来,灯光打在她精致秀气的脸孔上,没有半点瑕疵,却越发显得不真实起来。
“哥哥,你从前劝我的话很对……现在想想,我真的很庆幸,当初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今天苏曼青来的时候,她便不着边际的想,还好她没有孩子,如果有孩子,那孩子便要和她一起被羞辱了。
她甚至没有争辩的立场,只因为那个人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爸爸。
好讽刺,可是她这样难堪的境地,却全部是拜他所赐。
楚昀却觉得她不对头,“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事了。”
她捂着脸,却是低低的笑起来了,“哥哥,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
“就像那个小瓜,他记了我这么多年,那我当初和他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可我真的一点都记不起他了。”
小瓜什么都没做错,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到现在一直都记得年幼时的好朋友。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不记得了。
她没有骗人,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呀。
有晶莹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里倾泻而出。
“是不是就像陆琛对我一样……我梦里的他,永远都是十八岁那年的样子,可我每次一睁开眼睛,都会发现他已经离开我那么久。”
“无论我记得怎样牢,他是不记得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楚昀听了,嗓子涩涩的发疼,“糖糖……”
“可我也不想再见他了。”楚洛轻声说,“我等了他五年。”
这五年来,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他,等他带自己回家。
她那样笃定他会后悔,会回头。
可是他没有。
最后她放下所有尊严去求他,他还是没有。
他给她一个耳光,他用那样失望的语气问她,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楚洛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脸颊触手冰凉,泪珠从脸颊上滚落。
“你帮我把戒指还给他吧……你告诉他,从今往后,我是不会再等他了。”
她曾经抛弃过所有,奉献出全副身心去爱一个人。
可她再不会这样了。
爱是奉献,爱是占有,爱是*……可没有哪一种爱,会是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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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渝昨夜睡不安稳,白天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一点了。
助理帮她买了咖啡上来,又说:“苏小姐早上来找过您一趟。”
宋渝听得皱起眉头,“哪个苏小姐?”
助理硬着头皮提醒:“是……陆总的前妻。”
宋渝一听头皮都要炸起来,“苏曼青?她来干什么?还想再被赶一次吗?”
小助理在旁边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宋渝素来不喜陆琛的这位前妻,从前还没和陆琛离婚的时候她便屡次来公司大闹,弄得大家都非常难堪。
甚至连宋渝也被她视作眼中钉,只因为宋渝是公司高层中的唯一一位可以和陆琛接触到的女性。
结婚第二年的时候,陆琛便将她手中全部股份收了回来,然后顺理成章将她赶出了董事会。
现在他们都离婚三年了,苏曼青还来公司干什么?
不一会儿,kevin便打来电话,问:“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宋渝与kevin皆是公司的元老,kevin甚至是陆琛大学时的学弟,一路跟着他,早已是公司的二把手。
陆琛很少在公司,除了公司发展的大方向,其余一切,皆是kevin一手打理。
宋渝一见到他便问:“苏曼青怎么又来了?”
她给大家的难堪没人会忘记。
“我怎么知道?”kevin摊摊手,“老陆平时不见人你是知道的,他手上的股份都是委托咱俩各代理一半的,昨天晚上他给我打了电话,说是把全部股份的代理权都给苏曼青了,然后今天一大早苏曼青就带着律师来了……老陆他这是又和前妻搅和上了。”
宋渝几乎觉得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明明是最讨厌苏曼青的人!”
“你再大点声?”kevin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讨厌什么讨厌,我告诉你,男人就不会和自己讨厌的女人结婚。”
宋渝讷讷道:“……可他们俩早就离婚了。”
“人家夫妻分分合合,没准当情趣呢。”kevin皮笑肉不笑道。
这些年,陆琛是越来越让他们看不懂了。
公司的运营良好,每一步决策都让公司迈上新台阶,可没有人知道陆琛到底在想什么。
助理在外面敲门:“宋总,苏小姐让您去一趟陆总的办公室。”
陆琛的办公室在顶楼,那一层是他的专属办公层,他不来公司的时候,那里便空无一人。
宋渝到那里的时候,苏曼青正在后头的休息室里,房间里没开灯,显得有些晦暗。
墙壁银幕上正在播着一部黑白电影,是熟悉的片尾,宋渝看一眼便知道那是《卡萨布兰卡》。
听见她进来,苏曼青转过头来,声音平静:“宋总,请坐。”
宋渝在一边坐下,却是少有的不适。
苏曼青比陆琛更让她觉得不自在。
苏曼青没有开口,宋渝便也沉默着。
直到电影片尾播完,音乐消失,银幕彻底暗淡下去,苏曼青才终于说话:“陆琛他总是在这里看这部片子吗?”
宋渝略略诧异,她并未预料到是这个问题。
可不等她回答,苏曼青便自己笑起来,然后低低道:“他这里只有这一盒带子……家里也是,放映室里来来回回放的,只有这一部。”
宋渝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苏曼青又继续道:“我一个上午都坐在这里,把它看完了,可我还是没有看明白……宋总,你看过这片子吗?”
宋渝点点头,“看过。”
苏曼青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根本没在和她说话,她喃喃道:“为什么是它呢……不是乱世佳人,不是魂断蓝桥,为什么单单是它呢?”
宋渝看着苏曼青,微微皱起眉头,心想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她有意刺对方,便说:“也许是和特别的人一起看的,也许是有特别的回忆……谁知道呢。”
她这样说,苏曼青终于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笑:“宋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爱他。”
这里没有别人,宋渝也不觉得尴尬,毕竟这是女人间的心照不宣。
她回击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她这话却引来苏曼青一声嗤笑,她打量宋渝几眼,然后笑:“不是你清白,是他清白……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他不想,而不是你不想。”
宋渝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她望着苏曼青,“苏小姐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讨论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哦,对。”苏曼青有些恍惚的模样,“我不来问你这些的。”
她再次看向宋渝,“你跟着陆琛,有很多年了吧?”
宋渝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耐。
“如果我没记错,她还在的时候,你就跟在陆琛身边吧。”
女人都有这种默契,对于那个“她”心照不宣。
宋渝没有问“她”是谁,依旧点点头。
苏曼青慢慢说:“那你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却让宋渝有些犯难,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很普通的一个人,善良,有点廉价的、不合时宜的那种善良。柔软,或者叫软弱。还有很多孩子气……就是你最常遇见的那种人。”
苏曼青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也并不惊讶。
她又重新望向墙壁银幕,低声道:“为什么是卡萨布兰卡呢?为什么偏偏是它呢?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