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钰之素来开门见山,与老太君一般的直爽性子,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坐在祖母身旁,将炕桌上一碗茶仰口饮尽,便郑重问道:“浣溪堂的环境阴湿,并不适合老人家居住。前些年母亲曾请您迁居,您道是喜欢这片水域。祖母,您这个答复真不真?”
老太君手里捻动着小叶紫檀的佛珠,听了夏钰之这个开场,笑道:“出去了一趟,怎得又想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祖母年纪大了,不喜欢搬来搬去,自然还是浣溪堂最为趁意。”
老太君四两拨千金,夏钰之偏就锲而不舍,再次追问道:“孙儿想向祖母求证,您老人家住在这里,究竟是喜欢这片水域,还是守护浣溪堂的秘道?孙儿听说这浣溪堂内真有两条秘道,一条通着宫内,一答通往宫外?”
老太君深湛的眼神如海,她微微阖着双目,一丝波澜也瞧不见。右手机械地捻动着佛珠,心中似落叶被秋风横扫,却与往昔平无二致的声音缓缓问道:“钰之,你是从哪里听得?”
似是又听到玉屏山顶上风过处呼啸盘旋,夏钰之面前闪过慕容薇当时那张素白的脸、飘扬的裙裾,还有她痛说前生时的伤感与愤怒。
已然不需要祖母的答复,祖母虽说手拈佛珠,一幅安之若素的样子,那骨节发白的手指却说明了一切。
他认真回答祖母的问话,半点没有隐瞒:“是大公主提及苏暮寒的出身时,怕我不信,亲口向我所说,允我向祖母求证。”
苏暮寒,提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夏钰之心内五味沉杂。
打从先帝还在世起,到皇太后迁居寿康宫。十几年的时间,他与妹妹、苏暮寒与慕容薇,四个人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一同在宫内折桂花、采莲藕,一同踏青、观灯会。曾有那样恒长与美好的过去,能有怎样滔天的恨意,能叫苏暮寒生生下令,将妹妹乱箭射死在自家的秘道前头。
想到这里,夏钰之心痛难当,竟有泪花泛上眼眶,被他生生逼回。
老太君拈着佛珠的手一顿,四平八稳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眼里分明错愕了半分:“大公主怎会得知苏暮寒的身世?难道浣霞如此信任她?”
自然而然提及皇太后的名讳,不待夏钰之回答,老太君自己又摆头道:“不对,你们出京之时,浣霞尚未痊愈,根本没有提及会将此事说与大公主。”
知晓这秘密的,除去皇太后,便是崇明帝,再便是夏阁老夫妇。
苏睿已死,崇明帝不必苦守秘密,却也不会将这样的隐秘说与女儿知晓。
老太君的思绪一时又回到去岁冬末,那飞絮落花的雪中,弱质纤纤的女孩儿立在自家芜廊前的一丛芭蕉下,披了满身雪花雍容而立。
自己向她追问罗讷言的来历,她言笑晏晏与自己说着机缘。
“机缘,大公主难道说这也是机缘?”老太君无声而笑,望着还想要追根究底的孙子,一时竟不晓得如何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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