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了这个名为叶千秋的太医来看的,她还记得这个太医的名字,是因为这是她所见过的脾气最臭说话最硬的大夫,至今还没有之一,连她那个出了名犟驴脾气的亲爹都怕了他几分,治伤治到最后当真就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了。
还有一回是刚才,在离景家大宅只有一个胡同口的小巷子里,他裹着破棉袄蓬头垢面地缩在人家屋檐底下,她一时没想起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从哪儿见过,还花了五百两银票从他手里买了一包吃了就能有病的药。
如果叶千秋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副模样是为了躲人灭口……
如果叶千秋刚才那一眼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如果叶千秋真的只是想告诉她他有药……
冷月急忙从袖中翻出那个脏兮兮的药包,闪身跃进冬青丛,仓促之间触得冬青丛枝叶一阵大摆,顿时糊了景竡一身一脸的雪。
“对不起对不起……”
冷月赶忙驻足连声道歉,景竡却也不恼,随意拍打了一下就不急不慢地站了身来,看了一眼被冷月这一晃之间瞬间填满的瓦罐,还在温和的眉宇间露出了些许赞叹之色。
采雪这种事,果然还是女人做来合适一些……
见景竡没有丝毫愠色,冷月才既急切又恭敬地把那纸包捧上前去,“劳烦景太医看看,这包是什么药?”
景竡没伸手去接,只微微欠身,低下头来凑近去轻轻嗅了一下。
只嗅了这么一下,景竡就直起了腰来,把温和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是冷月头一回见景竡皱眉头,方才猝然糊了他满身满脸的雪都不见他眉心动一下,这一嗅之间就皱得如此之深,冷月不由自主地把呼吸都屏住了。
景竡皱眉皱了须臾,才轻轻吐出一个药名来。
“凝神散。”
暖宫七味丸和十三太保是什么东西冷月还是知道的,凝神散是什么,冷月听都没听过。
“敢问景太医,这药是治什么病的?”
景竡丝毫没有放松眉心,微微摇头,依旧心平气和地道,“不治病。”
冷月愣了愣,想起叶千秋跟她说的那句像是胡话一样的话,忙道,“那会把人吃出病来吗?”
景竡像是斟酌了一下冷月这话,才点了点头,缓声道,“可以这么说……这药是一道提神药,不过是借耗损本元来凝聚一时精神,药效发时精力异常充沛,药效一过就疲乏不振,身强体健之人偶尔服来应急尚可,若久服或气虚体弱之人服用,可致油尽灯枯而亡。”
冷月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纸包,直觉得手掌心里一阵发烫。
精力异常充沛……
难不成……
冷月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吸进嘴里,就见景竡向她移近了半步,低声问了一句,“你是在何处遇见叶太医的?”
冷月觉得自己一定瞬间在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以至于景竡不等她问便答道,“这是叶太医独创的药,到现在还没人能破他这个方子……他现在还好?”
冷月合起微开的嘴唇,轻抿了一下,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比起那两位太医,叶千秋那副样子应该也算得还好吧。
景竡像是平日里走在大街上偶然听到一位故人成家立业过得不错似的,舒开眉心对着冷月温和一笑,没再多言,垂下目光,一边专注地研究着集入瓦罐中的雪,一边迈出冬青丛,信步走远了。
直到景竡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冷月才猛然意识到那种从一进门起就如影随形的奇怪感是哪儿来的了。
外面已然是满城风雨,草木皆兵,无论是太子府还是软禁景翊的那处宅子,如今都是冷森森的一片,与之八竿子打不着的老百姓都人人揪着一颗心,捏着一把汗,而这最该人心惶惶的地方却像是与京城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异域番邦似的,一切安然如旧。
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干着自己的活儿,从容不迫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连景老爷子也是一样。
冷月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景家列祖列宗牌位前面专心致志地打瞌睡,呼噜声响得快把房顶震塌了。
冷月一连清了三回嗓,清得嗓子都疼了,景老爷子才栽了一下脑袋,揉着差点儿晃断的脖子悠悠地醒过来,抬起那双和景翊一模一样的狐狸眼睡意朦胧地看向这个扰了他清梦的人。
冷月忙抱拳颔首行了个官礼,规规矩矩地唤了声“景太傅”。
景老爷子微微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晌,才露出一个慈祥和善的微笑,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声,“你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景子:我一定是我爹打麻将赢来的……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