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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约还记得昨晚阮琉蘅对芮栖迟的评价是“守礼端方”,既然这样,那另一位的“爽朗洒脱”恐怕也不必信了。
待阮琉蘅回头看向芮栖迟,芮栖迟便做出极亲切地笑容,说道:“师弟年少英才,将来成就必定在我等之上。”随即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枚玉简,“这是我在西域不毛之地寻到的一本绝版七情剑谱,请师父参演,如有价值,徒儿便交给宗门收藏。”
阮琉蘅接过玉简道:“剑典阁正缺情剑一脉的剑谱,逐日峰的幻炎神君一定很高兴。”她又特特看向夏承玄,“你们师兄弟之间……好好相处。”
“那是自然。”
“师父放心。”
皆答得无比痛快。等阮琉蘅走远,芮栖迟眼角一挑,手中剑已出,杀气肆意,抵上夏承玄的心口。
夏承玄却是面不改色,道:“师兄又不能杀我,何必吓唬我这一遭呢?”
芮栖迟森然道:“嗯,不能杀,却可以杀。”
夏承玄笑道:“师兄杀我做什么?且不说某人让我们好好相处,就算太和门规也不允许同门相残,而师兄杀气如此重——竟不怕入魔吗?”
芮栖迟哈哈一笑,收回剑,斜斜靠在一旁桃树,气息立时慵懒起来,仿佛刚才那场刺杀从不曾存在。
“师弟果然不是普通人呢,这样一来,我也可以好好跟你谈一谈了。”
“洗耳恭听。”
“既然师弟也是个玲珑通窍之人,那么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夏承玄礼貌颔首。
芮栖迟道:“师父是个要不得的圣母性子,别看表面杀伐决断般,其实跟她那只娇宠的猫型兽没什么两样,心软又嘴硬。”
“很蠢。”那璇玑花至今还在吸她的血。
“是单纯,容易被人蒙蔽,看谁都觉得像好人。”
“识人不清。”看他对你的评价就知道了。
“听说她这次被月泽真君阴了?”
“师兄消息好灵通。”恐怕宗门里有一直通风报信的人吧。
“只有她会认为月泽真君性子冷淡不食人间烟火,她也不想想,能做到太和十八峰峰主的修士,除了她一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此事还有挽救的机会,那女人未必会输。”
“很好,所以你也知道了……师父她,需要我们来保护,我与斐红湄有约法三章,希望从今以后,你也可以遵守。”
“师姐也如你这般?”何为表里不一,夏承玄算是长见识了,不过他本人也……
“我只能说,斐红湄那女人修的不是剑道,是牲口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女人嘴里的“爽朗洒脱”。
“第一,禁止恶意争宠,第二,禁止在师父面前动手,第三,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罗刹海。”
“所谓不惜一切代价,那么你们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芮栖迟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我们的命,不都是她救下的吗?”
夏承玄默然。
“斐红湄是妓子出身,我是个经脉尽废的炉鼎,就连那只猫型兽,也是她从濒死的小兽养起来的。听说你是个被大乘期修士追杀到家破人亡的公子哥儿?”芮栖迟坦然道。
“约法三章,击掌为誓。”夏承玄冷冷道。
双方击掌三下。
芮栖迟神情有所缓和,道:“此次下山试炼,我与斐红湄分头找罗刹海,我西行,她南下,皆无线索,你……快点成长起来吧,师父如今还有五百年寿限,即便南淮神君能炼出极品九转寿元丹,也只能再增加一千年寿限。”
“放心,我欠这女人的不比你们少,自是会尽力。”
“你当然要尽力,你——居然劳烦师父给你做饭!”闻到桃花林隐隐飘来不合时宜的肉香,芮栖迟想到这点就气炸了毛,“最近师父要悟‘悲回燕’,你就不要出现在师父面前碍眼了。”
“哦?师兄这算不算恶意争宠?莫非是欺我生?”夏承玄寸步不让。
芮栖迟不怒反笑,他身材原也算高大,但在少年夏承玄身前居然没占多少优势,只步步紧逼到夏承玄面前。
国色天香的妖孽脸气息冰冷,一字一句道:“所谓争宠,也要有争上一争的能力,你目前,太弱。”
夏承玄长久以来被压制的暴虐脾气几乎要被他激出来,手在身后紧紧攥着拳头。
他道:“师兄不妨一试。”
看到夏承玄浑身紧绷,眼神狠戾,生生被他逼出了本相,芮栖迟却骤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逗你的,你说呐,我跟你较什么劲?等斐红湄一回来,咱们都得靠边站。”
说罢不再理他,祭起佩剑凌空飞去。
夏承玄这才舒出一口气,这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师兄着实难缠,而且对他的杀意,是认真的。
连夏凉也在沉睡中被杀意激醒。
“这女人收的都是什么徒弟!”好不容易等到人走,夏凉在灵兽袋里不满地叫道,“果然太和剑修都是群疯子!”
夏承玄问道:“你以前跟剑修打过交道?”
夏凉的狐狸脸一黑,埋在小爪子下继续睡,竟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
芮栖迟心中“独霸师父”的野望最终没能达成。
阮琉蘅闭关了。
她受夏承玄启发,重新审视“悲回燕”剑舞,不再试图领悟它,而是找出破解之法,可那剑招中蕴含的慈,剑势中隐含的怒,舞动时展现的情——剑意之悲,已化七情六欲为至臻一剑。
心里不断推演剑意,不知不觉,大半月已经过去,她身边身份牌闪烁,一出洞府,才发现洞府前满目的传音符。
不少都是看到剑帖后向她道贺的好友发来的传音符。
“巳月十五当来拜访道友,届时共饮黄藤。”这是南淮。
“月泽小心肝如此俊美,阿蘅下手不要太黑,勿要打残了他的脸!”这是扶摇山的鸿英真君。扶摇山是个只收女修的修真门派,鸿英已居长老之位,居然还这么不靠谱的荡漾。
“巳月十五,两间客房。”简短利落,是万兽观的复寥真君。
“红湄亲亲可有回山?请在灵端峰为我准备三间客房!”这么欠揍,是格物宗的飞廉神君。
“为了爱与正义,为了修真界的和平,为了不凋的桃花不醉的美酒不虚妄的友情和不灭的人道主义精神,请让我做姐姐大人的狗,巳月十三,把我栓在你的蒲团边就好……”阮琉蘅没听完就一把火烧了这枚传音符,而这传音符明显设置了特殊的结界,被火烧的一刹那还高叫一声“爽乎哉!”吓得她手一抖。这猥琐的传音符是来自六重天外天的赵欢赵。
至于其他的:
“紫蘅真君安好,请问栖迟真人回来了吗?”
“你要是心里没鬼,就给老娘安排栖迟隔壁的客房!”
“听说栖迟真人此番历练凶险,可有受伤,我准备了上好的疗伤圣品,需要在没人打扰的情况下进行,所以请紫蘅前辈……”
“吾已决定来太和观剑庐祭典,鉴于太和十八峰仅灵端峰尚可入目,故而剑庐祭祀期间,暂住灵端峰……另外,栖迟可好?”
“栖迟……”
……
徒弟们太受欢迎,这次灵端峰恐怕要人满为患了。
芮栖迟一看师父出关,立刻眼巴巴地凑过来说道:“师父终于出关了,掌教师祖的车驾即将入山,师伯已经传唤您多次了。”
不好,把师父回山的日子忘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巳月十二。”
“那岂不是还有三天就要剑庐祭典?”阮琉蘅大惊,“我去迎接师尊,你执我名帖去行事堂找几名弟子来布置客房。”
芮栖迟安抚她道:“师父闭关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出十间。”
阮琉蘅哀道:“这怎么够应付那群狂蜂浪蝶!”她祭出焰方剑飞身而上,“再整理至少十五间出来!”
她飞出灵端峰,举目一望,太和护山大阵开了一个巨大的裂隙,五条蛟龙争前恐后地探进硕大的脑袋,卖力地拉着身后的巨大车辇。
随着蛟龙翻飞,车辇露出全貌。高一丈,圆盖方座,雕以流水花纹,曲梁檐下垂水蓝丝绦,四柱绘着繁琐的法阵。座为玄铁,左右描金漆扇,金鼎香炉,铺以雪白毛皮,上面坐着的男子眉眼如刀刻,极有棱角,一双星目徐徐睁开,却不是黑色,湛蓝如雪山冰湖,透着易于常人的美感和顷刻间翻云覆雨的气势。
整个太和山脉包括十八峰所有弟子都能感受到一股柔如流水的神识拂过,随即散开,淡如云烟般消散在空气中。
那是太和掌门覆盖太和全域的庇护神识。
“掌门终于回山了。”弟子们无论在何地,望向主峰行剑礼。
穆锦先和其他十八峰峰主各领亲传弟子御剑飞来,迎接掌门车驾,阮琉蘅战战兢兢飞过来,已是迟了,只好凑到队伍末尾。
阮琉蘅心中泪流满面。
她自是也感受到了那股神识,而且还发现那神识在她身上停滞了那么一下,其中表达的不满,大概已不是几坛好酒就能摆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