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两人当真是针尖对麦芒,唯独在冬至夜,他讶异于龙厉竟然能跟苏家人同坐一桌吃了团圆饭,甚至还接了三个儿子的酒。
或许是从那一夜开始,他对这个外孙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祖孙两人平日里没有大事鲜少见面,说到底还是这个靖王妃常常主动来见他,跟他更亲。
“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秦长安粲然一笑,镇定自如地解释。“我不想让您认为我们是刻意讨好你,王爷买到这个暖玉枕头,也是心里想着您能用着喜欢就成,其他的,并不重要。”
闻到此处,苏长林意味深长地凝望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秦长安的话说的讳莫如深,但他一听就懂了,不管怎么样,兴许他这辈子都无法把龙厉当成是苏家其他的小辈这样怒斥笑骂,但他的确不能否认彼此是真正的血缘至亲。
“若没有您牵线搭桥,王爷也不会这么快找到承平候这个合作人选,其实您在暗中推波助澜,王爷也是明白的。”
“我们再不亲,他总归是我最疼爱女儿的小儿子,区区小忙,老头子还是帮得了的。”苏长林话锋一转,眼神转为深沉。“他想要贩盐,这里面要选的人,一定要非常可靠,一旦用了不能用的人,金银损失还是小事,若是走漏风声,此事可大可小。承平候的嘴巴牢靠,跟苏家合作多年,此人家风好,教养好,信得过。”
因为自家男人实在太爱吃醋,最近她从未见过承平候边圣浩,但是她的直觉跟老爷子的如出一辙,边圣浩是个侯爷,在四方城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而他确实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有能力却不张扬,若能跟边家亲上加亲,也是不错。
听到这里,秦长安跟苏长林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透着一股了然和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龙厉突然提起要当盐商,绝不只是想转引自这么简单。他之所以要当隐形的盐商,用苏家和边家出面,便是因为从未有一个王爷敢涉足贩盐这个圈子,或许金雁王朝百年来,龙厉是头一个敢想敢做不惧后果的王爷。
谁都清楚龙厉这是要搞事情的征兆,但秦长安没料到老爷子也看透了这一点,不单看透了,而且还鼎力支持。
或许,这便是老爷子表达情感的特殊方式。
她的整颗心都落了地,心情为之轻松,眸子清澈绚烂。“老爷子不愧是当过官又经过商的,这里头的任何门道,您都摸得通透。”
“盛极必衰,否极泰来。”他转过头去,目光短暂地落在那一个浅绿色的暖玉枕头上,眼波有了细微的波动。“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上,作为宗妇,只要你能记住这八个字就好。”
秦长安认真地点头应允。“老爷子的话,我必定牢记在心。”
“你家那位身份尊贵,脾气不小,个性张扬,但是眼光不错,能娶到这么聪慧能干的媳妇,看来他母妃在冥冥之中帮了他不少。”一改往日的声色俱厉,苏长林这番话说的不冷不热,但秦长安还是忍不住笑了,老爷子夸人还要拐着弯,可见他对于德妃而言,当真是个好父亲。
苏长林没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她才刚满双十年华,有一张明媚娇俏的脸,眉宇之间隐约可见一丝英气,特别是那双美玉般的双瞳,里头毫无阴影,璀璨明亮宛若天上的星辰,真诚却不天真,简单却不单纯。
最让他豁然开朗的,是他感受到秦长安对龙厉的喜爱和包容,宛若温暖开阔的海洋包容坚不可摧坚若磐石的高山,不只是狭隘的喜爱龙厉那张天理难容的俊美皮囊,连龙厉所有阴沉刁钻的性子都能忍受。
但是秦长安亲自照顾他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他本以为她是端着王妃的贤淑面具走个过场而已,殊不知秦长安有的是医者的耐心和体贴,连他这个暴脾气的老人都能成功安抚。
对于她声名在外的医术,他同样刮目相看,颇为感动,感动的不只是自己在踏入棺材之前,还能支着拐杖走上路,不再抱憾终生,即便,他如今走了几步路,就会脾气上来砸东西泄气。
她的医术并非有名无实,是实打实的功底,他倍感欣慰。
他从未想过,龙厉会爱上这样的女人,更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女人毫无保留地爱上龙厉。
明明对那个外孙还有些介怀,却又着实有几分欢喜,就算自己几年后到地下见了女儿德妃,也可告诉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了这么能干的儿媳妇,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我这儿有个小东西,给你。”苏长林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珏,上面以阳文刻着一个“苏”字,秦长安接到手里,仔细端详了一遍,这才笑着问道。
“这是苏家商号的信物?”
“没错,你们路上若是需要帮忙,只要到苏家分号里,他们见到这个信物就知道做什么,当地的管事会竭尽全力伸出援手。”
秦长安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珏收好,轻点螓首。“多谢外祖父。”
苏长林常常紧绷冷凝的脸上,浮现不太明显的笑容,挥挥手。“好了好了,别啰嗦了——”
“待会儿让司汉服侍您泡个药浴吧。”她笑着起身,同样不想在辞别之前有太多寒暄,毕竟人老了老了,反而更排斥一切大大小小的别离。
她心知肚明,老爷子年纪大了,即便身体还算健朗,但很多事很难说,或许这次分开之后,他们还能有机会见面,但或许,也会没机会了。
她对老爷子好,不只是因为他是龙厉的外祖父,更因为她愿意对他释放出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善意。
“还有,喝药的时候,千万要记得戒酒,我就怕您一时嘴馋忍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苏长林不耐烦地说,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泄漏了他的好心情,事实上,他当真很欣赏这丫头,苏家的子孙不少,却没有一人跟她一样,逗孩子般地对他长辈说话。
秦长安无言笑了,正在转身的那一瞬,却听到苏长林的嗓音平和,丢出一句。
“或许,老头子我是不该迁怒于他。”
她垂眸,并未回头看他,但是她可以想象到苏长林脸上的复杂表情。
“出身帝王之家,心里一定很孤独吧,但你很好,很好,你是真心疼他,让我很放心。”
“外祖父,其实您也是心疼他的,不是吗?”她清幽的嗓音从空气里传来,让他有些恍惚,直到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秦长安的背影已经快走出他的视线。
小厮司汉走到苏长林的身后,替他按揉肩膀,苏长林眯起那双充满历练的眼眸,低声自语。
“是啊,怎么可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