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的天子,本来经过五年的经营,总算在民间的名声也不错。
但短短几个月,彻底颠覆了百姓对国君的寄望,先是找了个青楼女子冯珊珊入宫,过不了多久,又专宠苗人郡主银辉,而且废了蒋家皇后,让银辉当了皇后,多日不上早朝,仿佛陷入温柔乡无法自拔。
不安,就这么在百姓的心里扎下了根,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又生出了萌芽。
于是乎,在这般敏感的局势下,把眼光放在靖王身上,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靖王本就权势滔天,之前虽然被皇帝卸了十五万兵权,看似处于弱势,却在逆境中赢得众人的信任。此人的才干魄力,太过出众,虽然性子阴沉,却多智近妖,这阵子成为辅佐大臣的首领,代为处理国家大事,游刃有余。
这一日,秦长安照样去巡视靖王府名下的酒楼。
一袭绣花纱襦裙搭配樱粉色的上衣,衬托她身姿飘然,细腰不赢一握。蓝色披帛飘在背后,发髻上的秀发只别上一只黄金流苏簪子,明明是清丽之姿容,却又遗世独立,高雅清贵的气质,仿佛不容任何人亵渎。
她走入厨房,风离媳妇儿带她一一查看新鲜食材,又送来了这个月的新菜谱,这是秦长安提出的点子,每个季度酒楼出三道新的菜品,多半是跟时令时鲜或者点心,加上风离媳妇做事负责,写出来的菜谱每次都让她十分满意,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短短一年,就成了京城名气最大的酒楼。
正当风家媳妇把秦长安送出门口的时候,她却留意到一道目光,停驻在她的身上,她不由地转过头去,不难在靠窗的桌边发现那人。
此人是裴九。
或许是最近又发了横财,身上的袍子换成了簇新的浅青色长袍,头发以一只素朴的木簪松松地绾着,浑身透露着他的眼瞳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茶褐色,淡色的唇在酒水的滋润下泛着水光,而他,正朝着秦长安微笑。
这一回,秦长安看清楚他的右耳朵上戴着一只银色耳环,在金雁王朝,打耳洞戴耳坠的通常都是女子,她很少看到男子做这般奇特的打扮,至于半个月前在靖王府的第一次见面,她却想不起来,是否那日他就是这幅装容。
她并未给裴九任何回应,眉眼淡淡,转向风家媳妇,压低嗓音问道:“那位公子常常来吗?”酒楼是靖王的产业,在京城知道的人不少,她不认为裴九只是歪打正着出来吃顿饭就遇到了她这么巧。
“王妃,您说裴九爷啊,是熟客了,他常常来吃饭,因为方便嘛。”
“方便?”她心生狐疑。
“他就住在沧浪楼,对面街上走过来这才几步啊,所以一日至少两顿饭是在这里解决的,也有半个月了吧,我都能记得他常常点的那几道菜了呵呵。”风家媳妇爽朗地笑道。
沧浪楼,同样是靖王府名下的客栈,一家酒楼,一家客栈,一家管吃,一家管住。两家的地段都很好,就在斜对面,走上几百步,睡醒就能有饭吃,亦或是在酒楼哪怕喝的酩酊大醉,走到客栈倒头就睡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因此两家的生意都很好。
这个裴九住在靖王府的客栈,吃在靖王府的酒楼,当真是银子太多,开始享受,还是……别有用心?毕竟,她每个月至少巡查一两次靖王府名下的店铺,这是世人皆知的,不算什么隐秘的消息。
“你也认识他吗?”秦长安拉过风家媳妇,收回了视线,静静地问。
“来酒楼的人呀,三教九流都有,裴九爷是这两年才来京城的外乡人,不过啊,他那一套玄学实在厉害,有不少人因为他的指点而免去了血光之灾呢。”风家媳妇说的神秘兮兮,略顿了下,又在秦长安耳畔交代一句。“他有个别名,叫做小诸葛,没什么架子,挺好相处的,不过就是托他办事挺贵的……据说他还有天眼。”
见秦长安一副不太苟同的模样,风家媳妇嘿嘿一笑。“王妃许是不信的,不过我们普通百姓,对于有的东西,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我倒是不认为他有这般的神通。”她语气风凉,裴九看起来终日无所事事,谁知道是不是只是有一张厉害的嘴而已,实际上就是个神棍罢了,却能混的如此风生水起,还自诩“小诸葛”,他问过诸葛先生愿不愿意了么?!
就在秦长安跟风家媳妇聊天的时候,裴九端着酒杯,却迟迟不曾喝下一口,一直盯着秦长安看,完全不避讳,目光直接又理所当然,但秦长安却是漠视,对他视而不见。
秦长安连走过去打个招呼都不愿,巡查完了酒楼,就直接回了靖王府,此事也就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没过两日,正是风离把账本送到靖王府,让秦长安查账的日子,她才看了一本,门外就传出敲门声,是慎行的声音。
“王妃,属下有事要说。”
她有点惊讶,毕竟谨言慎行跟她认识多年,但他们是龙厉的左右手,并不直接伺候她这个女主人,加上这几日龙厉总是去宫里处理国事,忙碌许多,夫妻俩也就晚上才能见面。
至于这对兄弟,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阵子没见了。
难道是龙厉托他过来传话?
龙厉的忙碌,她难辞其咎,或许因为她的心结,她认为若是趁皇帝被下蛊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夺取了皇权,胜之不武,龙厉完全有能耐在皇帝清醒下一较高下,不必乘人之危。因此,这些天他完全成了摄政王,原本是皇帝的事务,全都担负在他的身上,她自然是心疼的……毕竟没人比她更清楚龙厉的本性,他本来就懒得花费这些功夫,现在却必须处理皇帝留下来的一大堆烂摊子,只因这些事,除了他,再无别的人选可以办妥。
“进来吧。”
“慎行哥,这里没外人,坐吧。”秦长安看了慎行一眼,慎行黑了,好像瘦了一圈,近日来是多事之秋,想必他也很累。
慎行迟疑了下,最终才放下拘束,坐在靠她最远的凳子上,虽然翡翠给他倒了茶,他却不曾伸手端起。
“什么事?”
“王妃,最近有人常常跟着王爷,就跟盯梢似的,我觉得不太对劲。”
“是探子或者……大内侍卫吗?”
“不是,若是他们的话,倒还容易处理些,毕竟这些人无非是想监视王爷,以前我不是没见过。”慎行顿了下,表情颇有些不太自在。“那人你也认识。”
秦长安的脑海之中,瞬间划过一人的名字,她脱口而出。“裴九?”
慎行张大了嘴,久久不曾合上,他实在惊讶的很,口才不差的他竟然头一回结结巴巴起来。“王妃你……你也瞧出来了?”
她被问的一头雾水:“我瞧出来什么了?”
慎行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秦长安又太过熟悉他,知道慎行从她小时候就对她多了点偏袒和照顾,不像谨言那么一板一眼,凡事只想着自己的主子,其他人是死是活,完全不在他眼里。
简而言之,慎行还不曾因为多年的护卫生活,被剥夺最后一点人情味,因此他有时候有点多嘴,有点油嘴滑舌,有点……不吝关心别人。
他重重叹了口气,朝着翡翠挥挥手,翡翠不太情愿地走了出去,守在门旁。
“这会儿,总能说了吧。”秦长安双臂环胸,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她还当真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来了。
“那个裴九……看王爷的眼神很不单纯。”
“不单纯?”
“哎,就这么明说吧,我也是男人,我看得出来他有点那个王爷。”慎行难得拘束地摩挲了下双手。
“那个是哪个?”秦长安恨不能踢慎行一脚,忍俊不禁:“你到底想说什么?”
慎行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重重一拍桌子。“就是喜欢王爷!”
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她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眨了眨下清亮的美目,眼神难掩惊诧错愕。
“你说裴九爱慕王爷?”
“是,他那副神态,分明跟小女人偷看喜欢的男人一样,我特意来告诉你,就是不想有人对爷不怀好意,那个……”他顿了顿,压低嗓音说道。“陆丫头,这世上有断袖之癖的男人不少,不过,敢喜欢爷的男人,嗯,狗胆很大,你要小心。”
她哭笑不得,她要小心什么?小心被男人抢了自家丈夫不成?
“好了,我说完了,你多少防着点。”他摸了摸鼻子,起身离开。
秦长安独自沉思着,裴九的确似乎有意无意地徘徊在他们的圈子附近,却又做的并不明显,正如慎行所言,他只是偷偷地跟随着龙厉,只是悄悄地出现在靖王府名下的酒楼客栈,只是……
她越想越不对劲,若裴九是一个女子,她一定会靠着这些古怪的行为,断定裴九是喜爱龙厉的。
可惜,她不曾亲眼所见裴九看着龙厉的那副神态,那种眼神……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哪怕她知道慎行不是无中生有之人,但还是造成了她不小的困扰。
对于她跟龙厉之后的道路,她不是从未未雨绸缪过,毕竟天底下跟银辉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不见得银辉对皇帝有多么深情,无非是冲着皇帝的权势身份而来。而龙厉的亲王身份,也可招蜂引蝶,再加上龙厉的皮囊的确太过俊美,天理不容,有那么一两只扑火飞蛾,也是情理之中。
无论是之前的林宝琴,还是后来的赵灵娃、康如月……但实际上,这些女人都不曾成为她真正的情敌过。
可,若是男人爱上龙厉呢?
她揉了揉太阳穴,望向床畔,自从她给他送了一双靴子之后,他每天都穿那双,其他几双出自宫廷老师傅的靴子全都被丢在一旁。
看来,她想漠视不理裴九这人,还真的不行。
深夜。
龙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本想回自己的寝院松香院,但走到一半,还是折了回来,去了芙蓉园。
屋内依旧残留一点烛光,进了门,顺手把门关上,上了床,把秦长安扯入怀里抱紧。“冷死了,你怎么比爷还冷?”
他没听到秦长安的回应,更用力地抱紧她,脸磨蹭着她脖颈的细致肌肤,像她平日在他怀里一样,他靠在她耳畔,嗓音带着低沉。“还没睡?”
听着熟悉的嗓音,她胸口一紧,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并未睁开眼,只是轻轻开口。“快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
“快十一月了,要让下人搬个暖炉进来。”他摩挲了下她微凉的手脚,语气还带着一贯的倨傲和得意。“没有爷在身边,你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秦长安无声笑了,不久之前,他们还能常常一起用早饭和晚饭,但随着他愈发忙碌,清晨他起的比她还早,往往不惊动沉睡的她就离开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又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
若是他当真坐上了皇位,留给她的时间或许更少吧,怪不得曾经跟蒋思荷闲聊的时候,她总觉得蒋思荷很寂寞,是了,一个月才能见皇帝两次而已,又怎么能不寂寞?
“处理国事很累吧。”
“累。”龙厉眯着眼看她光洁如玉的侧脸,故意无奈叹气:“跟那些官员打交道,心累。”
她轻忽一笑,转过身来,解开他的金冠,替他按揉头上的穴道,松缓连日来的疲惫。“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身体调养好,你要注意劳逸结合,可别让国事把你的身体掏空了。”
“自然不能,爷只许你把爷的身体掏空……”哪怕再累,还是说得出一口的荤段子。
秦长安锤了他一拳,却又没放几分力道,看他享受地闭着眼,她继续给他按摩穴道,正想再问问裴九的事,却已然听到他稍沉的呼吸声。
他,居然睡着了。
不管再累,爱洁成癖的他还是沐浴过了才上床,她半坐起身,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味扑面而来,那是她亲自制作的药皂,再三吩咐他在沐浴的时候使用,长期以往,对身体有好处。
真听话啊。
谁能料到那么狂妄嚣张、目空一切的男人,居然把妻子那么多琐碎的交代放在心上,而且,从不敷衍了事。
解开他白色里衣的系带,把他的左臂搁在自己的腿上,她很有耐心地找准穴道,力道拿捏的精准,恰到好处地为他按摩,他的左臂伤的实在太深,至今还留着一道浅红色痕迹。若是连日疲惫,此处也会隐隐酸痛,即便他可以容忍,她也心疼啊。
或许,这就是为人妻子的必经之路吧。
把他搁在心里,不止单纯地喜爱,连他累了瘦了病了都无法视而不见,甚至因为他的执念,她还想过下辈子若当了男人,要如何把那个又骄又傲又脾气坏的姑娘家娶回家而犯愁……
想到此处,她被自己的浮想联翩而逗笑了,眉眼掺杂了温柔的光芒,她给他仔仔细细地把四肢都按摩了一遍,这才下床洗手,吹灭蜡烛,上床睡觉。
最终,她还是不打算提及裴九此人,不管裴九的心里有何等的想法,是单纯抑或是不堪的,她都可以为自己护航,而不是让龙厉费神。
翌日。
“王妃,来了个好消息,奴婢送过去的水果和糕点,那边的侍卫总算放行了,不过,奴婢虽然能进了皇家家庙,但最终还是只见到了琳琅,琳琅收了东西,让奴婢谢过你。”
“琳琅可说,蒋皇后的情况如何?”
翡翠据实以告:“并未说太多,只说了蒋皇后心情平和,身体也很好,虽然在家庙清修,吃食简单素淡,不过偶尔还是会有鱼肉,并非外人所想的那种待发修行。”
“那就好。”秦长安点了点头,东西能送进去,已经说明蒋思荷不再封闭自己的内心,而且,外面的侍卫也看得出局势的变化,不敢做的太绝对,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