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信佛,我只信自己。”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惯有的不屑一顾:“裴九这个神棍之所以还能留着一条命,是因为爷完全没必要对付一只蝼蚁,你明白吗?”
她哑口无言,这男人果然狂妄,越想越符合那个魔煞星转世的说法,但事实上,他也的确如北漠神官徐睿所言,是真龙天子,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坐上了金雁王朝的皇位。
命格之类的东西,或许会对一个人的人生推波助澜,不过,就因为裴九断定十日内会有一场五十年不遇的暴雪,他就把裴九当成转世神佛一样上桌供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看她不以为然的神态,龙厉伸出修长的食指勾起她的下颚,笑意森冷。“你是在想,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就算日日拜佛也没用,是吧?”他的双手的确满是血腥,他并不避讳,若他相信神佛那一套东西,也不知道要烧多少香才能弥补满手血腥。
“你不信,我也不信,我们都是一样的。且不说爬到皇帝这个位子上,就算只是普通的皇亲国戚,又有几个双手是绝对的干净?可是,裴九这个人,我们尚且还没有摸清他的底细,若他果然拥有不俗的才能,与其放任在世间葬送此人的才华,还不如收到我们的身边,为我们所用……”
正在他若有所思的时候,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三郎,若裴九只是个神棍,那么,我们另当别论。若他果真有些神通呢?就算他没有他知过往,晓未来,还能读人心如此玄乎,但是冲着他能预见重大的天灾这一事,正如此次暴雪来临一般,已然让我看到了裴九不同于别人的存在价值。”
他低下头,眼底映入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那样纯挚,那样冷静,那样的……全面。
这样的目光宛若一缕春阳照射进他心底最阴暗冷漠的角落,将他最阴沉的情绪一扫而空,让他当真愿意去在裴九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神棍身上花点心思。
他微微一笑,回握住那只小手,或许,这一次,她是正确的。
“裴九这人,爷不是没查过,可惜查来查去也就那么点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名堂。他先前在滁州出生,十来岁的时候在附近几个城池游走,一开始并非是为人卜算,而是什么活儿都做一些。一直到他十五岁,他才陆陆续续做起现在的营生……直到他十八岁,到了京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才愿意放下不断游走的脚步,在京城留了两年时间。从十五岁到二十岁,也就是短短四五年让他在民间声名鹊起,被称为小诸葛。但至今无人知晓,他是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在饭馆断过盘子洗过碗的无名之辈,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甚至能够观星象、知未来,这本就很玄乎,不是吗?”
“你早就查过他了?”她微微一怔。
龙厉但笑不语,他自始自终都没想让秦长安知晓此事,因为裴九实在是太微薄,太不堪一击,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了,在数月前他让手下调查此人之后,他就彻底把裴九这个人丢到脑后,认定左右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后来因为夺取皇位,忙的早已忘掉此人,要不是秦长安重新提及,他不认为裴九还会分掉他哪怕一点的心思。
裴九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威胁,既然如此,他何必交代他曾经怀疑裴九没那么单纯?再说了,做了就做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张嘴欲语,龙厉以指腹按住她的唇,神态沉静。
“这世上的怪人何其多,不缺裴九一个,你若真想把他从泥地里挖出来,瞧瞧是石头还是璞玉,可以。”龙厉依旧不曾把裴九放在眼里,不过,秦长安的话的确打动了他,他成为天子,是需要招揽人才,所幸由着秦长安去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对秦长安更多的是信任,他相信秦长安拿捏事情的分寸,她不会胡来。
不过,短短半天之后,龙厉就推翻了自己的这一番定论。
因为难得没有国事的烦恼,午后,他又来到了栖凤宫,还未踏进门内,就听到有人尖叫的声音。
那是儿子龙羽的声音,他当然不能认错。门外正巧走出来一个小宫女,头戴灰色毡帽,眉目清秀,看到快走到门口的龙厉,不禁愣了下,忙不迭屈膝想要下跪行礼。
“别声张。”龙厉的嗓音不自觉透着一股冷淡,他当然认出了这个宫女是明云,她毛遂自荐来为秦长安这个救命恩人当下人,看起来是个乖巧懂事的模样,比起知恩不报的那些人来说,明云至少还有点良心。
明云目送着龙厉大步走了进去,还来不及说什么,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但那张清秀的脸上,已然能看到跟其他宫女一般无二的表情,如今,她才有了真正活着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也当了好几年傻妞,若不是秦长安,她不可能迎来重生。因此,哪怕她不能给自己的贵人做些特别的事,就这么简简单单端茶送水,静静陪伴,她的心里就十分满足了。她还在学习,学习如何扳正过去荒唐的生活,她从尚书之女的位子摔下来,若还不能清醒,那么,哪怕她此刻是清醒的明云,还不如几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傻妞明云呢。
秦长安收留了她,她给自己治好了身体上的病,也治好了她脑子里的病,治好了她曾经的跋扈嚣张,无理取闹,势利愚蠢的毛病。
她早就在心里暗暗起誓,就算他日遇到危险,需要用她这条命来为秦长安抵挡危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大哥说的没错,爹死了,姨娘也死了,她过了十来年的生活已经在一夕之间毁掉了,她的运气还不算最差,至少她跟大哥遭遇了奇异的经历,遇上了很好的人,逃离了沦为奴婢的命运,又是何其幸运?
若他们不曾遇到如今的皇后秦长安,那么,大哥还会在一家小倌倌当男娼,被无数不怀好意的男人欺辱,而她,还是在官窑里当一个烧火丫头,被无数人指指点点,永远都没有翻身之日。
过去她跟大哥并不亲,因为她的生母是姨娘,而大哥才是嫡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名满京城的明大公子,不知为何,她几乎每天跟大哥见面都要以一顿争吵结束,看着大哥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甚至洋洋得意,到后来,就变得愈来愈张牙舞爪。
当时她年纪小,又是容易被挑唆的性格,一度被姨娘怂恿着跟大哥的关系越来越僵,到后来,大哥看到她,直接掉头就走,当真不像是一对兄妹,更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一对陌生人而已。
她看不惯大哥,认定他故作清高,故意看轻自己的身份,其实,细细回想,当初她曾经在很多场面上闹出愚昧无知的笑话,真正觉得丢人的,应该是大哥。而她也渐渐忘掉自己生母只是个姨娘,并非真正的明家夫人,而她说到底也只是个庶女,竟然被姨娘洗脑,现在想想,一切都显得自己多么无知又可笑啊。
但是她没料到,最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摔坏了脑子成了傻妞,大哥竟然还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宛若对待一个三五岁的孩童,吃喝拉撒几乎全都一手包办,虽说长兄如父,可是大哥自己都是个至今没成亲的男人啊……不单要忙着赚钱养家,还要带一个年纪足以出嫁的傻妹妹,若说他们之前感情浓厚,或许她能够理解,可是她从来都跟大哥没有半点愉快的回忆,对于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她试问自己,遇到自顾不暇的困境,还要再拖个拖油瓶,她不可能做到如此仁义。
她终于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终于能够理解自己的大哥明遥了,她承认过去自己的眼见太低,就是一只井底之蛙。而大哥,无论是他的才华,还是他的涵养,无论是他的学识,还是他的豁达,都注定他一辈子都是那个明家大公子,是真正的嫡子,站在她必须仰望的高度,所谓的嫡庶之分,就是从这个时候才看得出来的。
不只是血统里的东西不太一样,而是她终于看得明白,什么叫做大家之风,什么叫做小家子气。
因此,她极为珍惜如今的平静生活,被秦长安的一巴掌甩的一天比一天清醒,她渐渐的愿意主动关切大哥,看到大哥那张被毁的很彻底的脸,她不再害怕,不再讥讽,而是真正的心疼和不舍。
她想要改变,而改变的第一步,就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毕竟他们是明家最后的一点血脉,也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了。
当她在风家跟着风离媳妇学着如何做菜,提着食盒给在靖王府名下商铺里做事的大哥送午饭的那一日,吴鸣正在废寝忘食地算账,听人喊“小吴,你妹子来送饭咯!好福气哟!”,他停下拨动算盘珠子的工作,抬起脸看向她的时候,她感觉得到,仿佛时间在那一瞬间冻结成冰。
尴尬。
大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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