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银钱有关,或许这就是商人的局限。
秦长安笑了笑,却是摇头,就在此刻,门被推开,冯珊珊走了进来,她打扮的素雅得体,宛若不像是寻常青楼的老鸨。
事实上,因为冯珊珊一点也不老,如今才十九岁,她从不穿花衣裳,也不会在发上簪花,因此,来的客人多半称呼她为“冯老板”。
冯珊珊的存在,再一次证明了秦长安选人的眼光不错,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让风月阁生意兴隆之外,还培养了风月十二钗,她们这半年内搜罗的情报,甚至牵涉到几个朝廷重臣,当然,这些东西迟早会派上用场,以备不时之需。
“还是没有查到对方的任何破绽?”她挑了挑眉,手不自觉地搁在自己的小腹上,开门见山地问。
“他们在京城短短半个月,光是在药材上出的钱,至少有八万两白银……娘娘,我兴许是井底之蛙,只知道江南为富庶之地,家财万贯的富商多得是,却不知道人烟稀少的西部,还有人家底如此丰实。”冯珊珊不疾不徐地开口。
秦长安凉凉一笑:“这位冷爷不过是个为主子办事的,可连他都已经让人看不透了,他的主子必然来头不小。珊珊你说的没错,西部的富商不多,而且,打算开一家西部最大的药铺,口气这么大,更让人难以相信。一般能成为大商贾的,必然心机很深,怎么可能在事情还未有眉目之前,就让别人如此轻易探听到自家消息?在商场上,最值钱的就是消息,一旦消息泄露,很容易坏事,嘴上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最后的进账和红利。连这些细节都想不到,除非冷爷的主子是败家子,否则,商人出身绝不该如此大意,掉以轻心。”
风离眼神微变:“他们开的价格实在是太诱人了,可是我打听过了,其他的药材虽然价格略高些,却不至于像是他们收购麒麟草如此离谱。没有哪一年,麒麟草能收到五两银一斤,就这样还想做平价药房,这不是自打嘴巴吗?难不成西部百姓个个富得流油?”
秦长安瞥了他一眼,从冯珊珊手里接过一杯养身的红枣茶,分析地头头是道。“所以我才说,这里面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他明知道风离你背后的主子是我,因为私人恩怨,想搞垮我的药铺,二,他们这次收购药材,只是个漂亮的幌子,实际上,他们就是冲着麒麟草这一种东西而来。”
见风离和冯珊珊都不说话,她又笑了,俏脸愈发明艳。“你们认为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不懂药材,但药铺原本是靖王府名下的财产,只要有心打听,自然是知晓药铺的幕后掌柜其实是娘娘……我觉得也许冷爷就是其他药店派来的人,用高价吊人胃口,实际上却布置了一个陷阱。”
风离却不赞同,颇有些不耐烦。“就算真是别家药铺看我们的药铺生意更好,内心嫉妒,才出此下策,可是明知道药铺是娘娘经手的,哪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娘娘作对?活腻了吗?”跟着恶劣的龙厉久了,风离发现自己的脾气也有越变越坏的趋势,真是可怕。
不被风离的恶形恶状吓到,冯珊珊依旧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轻声细语地说道。“正因为明着不敢,才雇了这么多异族人,演一出戏码。”
风离摆摆手,冯珊珊兴许经营青楼有一套,但毕竟在商场上是个新手,很多东西还不能看得太深远。
“娘娘,我认为是后者。京城有几家店铺,分别属于哪些家族,这个我再清楚不过。他们能在京城立足,自然也有他们的道理,我们的药铺价格公道,质量严格把关,进账输给我们,他们心知肚明不丢脸。再者,过去娘娘还是王妃的时候,就去巡查过店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即便看着我们的店面眼红,但不管明着还是暗着,绝不敢招惹娘娘,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风离顿了顿,眼底尽是精光:“我同样不懂药材,但我想,会不会是因为麒麟草除了能治风湿,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用处?但是干旱的西部地区无法种植麒麟草,他们这才又迫在眉睫,才不得不用高价一次性买入大量的麒麟草?”
喝了两口红枣茶,她才掀了掀眼皮,意味深长地投以风离一记慵懒的目光。“不管怎么样,先把麒麟草准备好。他们不顾往年行情,喊了这么漂亮的价格,我们千万不能高兴的太早,也许,别人根本没打算跟我们钱货两讫呢。”
“娘娘,这话什么意思?”风离微微一怔,一时半会不能领会。
“你马上就知道了。”秦长安没再说话,继续喝了几口甜香的红枣茶。
风离最终是知道了,不过所谓的“马上”,却是在三日后,他跟冷爷约定要交货的时候,出了大事。
原本打包好的三千斤晒干的麒麟草,甚至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着想,已经在外头套上防水的布料,免得从京城回到西部地区,路上药草被雨淋湿,让对方大受损失,毕竟这是一桩大买卖,做的细心周到,才有回头客。
对方用二十辆马车停在药铺门口,将一大捆一大捆的麒麟草装上马车,原本钱货两讫,昨日冷爷带着一名大夫专程过来验货,也提交了官府的货单,一切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会晓得还有变数?
当一个伙计不小心把一捆麒麟草摔倒在地上,而那层防水的布料也恰好裂开,里头的草丛里面撒出来,撒了一地,事情就闹大了。
没错,一样是草,但麒麟草是药草,现在躺在地上的,却是马草,到处可见,不值一文。
冷爷板着脸,要伙计一捆捆地全都拆开布料,这才发现,所有的麒麟草,全都只有上头薄薄的一层,而下面摆放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马草。
一夜之间,那些被套的严严实实的麒麟草,却换成了不值钱的马草,药铺的所有伙计,看到这一幕,全都变了脸,活像是见鬼一般。
一向看上去犹如三月春风般和煦的冷爷,自然也是当场变脸,怒斥风离辜负他的信任,在他们走之前玩这一招,幸好他多了个心眼,否则,等手下把东西全都搬上马车,踏上归途,一切就说不清了。
“当今圣上颁布的新商法里面明确说了,商人不得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否则,情节严重者,商铺被封,财产充公。风大掌柜,你不会以为我们西部来的人就不识字,不懂法吧?我们的货单已经上交官府,说好了今日我们就要赶路,时间仓促,才让你们帮着打点好所有的麒麟草,收了银子不说,还指望拿一堆不值钱的马草糊弄人,这就是你们开门做生意应有的态度?!”连番的质问,咄咄逼人,义正言辞,冷爷换了一张面孔,险些让人怀疑他并非商人,而是专门替受害者打官司的专业状师。
“一定是误会,冷爷,你在京城待了也有半个月,不如到处打听打听,我们药铺什么时候做过欺客的恶行?误会……绝对是误会……”
冷爷冷着脸,笑得一如他的名字,满脸都是冰霜之色。“我们西部人做事,要的就是明明白白,既然价格出的不低,风大掌柜就不该做这些小偷小摸的行径,让人耻笑!三千斤麒麟草,你哪怕在其中一两包里动了手脚,我们也就懒得跟你计较。可每一包都是如此,你真当西部是穷山恶水、不毛之地,连马草都找不到吗?还用得着千里迢迢来京城高价买进几十车的马草?你这分明不只是利欲熏心,而是存心找茬,把我们当乡巴佬坑骗!”
“冷爷说的对!不能白白吃亏!”
“冷爷,少跟他们废话,直接告官!反正货单已经上交官府,怎么说都是他们的错!”
“没错!让官府封了他们的黑店!真当我们好欺负吗?”
……
当几十个人高马大,一身孔武有力的肌肉的异族汉子们,挡在药铺门口大声吆喝,大有要把药铺夷为平地的架势,渐渐的,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风大掌柜,一句误会,是不可能解释的清楚的吧。而且,我们原本打算今日就要上路,你却利用我们时间仓促这一点,反过来算计自己的客人,我是真的很生气。”冷爷的冷色依旧很冷,语气也很冷,丢下这一句话,意思是要风离罩子放亮点,他们西部人一旦出手,可不是他们这些看似斯文的京城人抵挡得住的。
“冷爷,有话好好说。您也是商人,还能看不出来这里有人恶意掉包吗?当然,麒麟草没交到您手上,我怎么可能吃下这笔钱?”风离陪笑着把刚收到的银票放到冷爷的手里,试图平息对方的怒气:“此事若是告官,你们回程的时间又要耽搁不少,出行在外,还带着这么多手下,每一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别提您还要赶着回去给自家主子复命,再者,我们也是冤枉,在新商法颁布之后,闹这么一出,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去了官府,咱们两家都不太方便啊……”
“说了这么多,你是不答应告官了?”冷爷横了一眼,语气还是很漠然,却又了细微的变化。
“冷爷想怎么着?”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这一批麒麟草,如果你们能在一天内准备好,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这一天我们所有人的花销,都算在你们头上。至于你要怎么抓掉包的真凶,这是你们的事,我们可没道理陪你们浪费时间,拿到药草,我们立马就走。”
风离沉默了,其实,将心比心,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相反,还挺上道,不算有意刁难。
但对他们而言,在还未搞清楚三千斤麒麟草是怎么在药铺后院不翼而飞之前,短短一日功夫,就算把整个京城的药铺的麒麟草买过来,也凑不齐三千斤这么大的数目。
冷爷冷笑一声。“办不到?风大掌柜当真是京城有名的大人物,该不会想着官府都会站在你这边吧,还是……在新商法之下,你照样可以无所畏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风大掌柜应该明白吧。”
话说到这里,周遭一片死寂,就连口吐莲花八面玲珑的风离也不由地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暗忖自己之前两次,怎么没发现冷爷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