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女子不单能进学堂,而且,她们中出类拔萃者,也该有资格跟男人一道考试,文举也好,武举也罢,只要能够堂堂正正赢了男人,何尝不能给她们在朝廷中的一席之地?朝廷总有那些拿着国家俸禄而松懈懒怠者,所有的脑子全都花在如何经营官道,若是男女官员互相监督,互相竞争,能让所有官员在自己的位子上更加勤政刻苦,也没什么不好吧。”
这一番话,几乎是一气呵成,可见这样的想法在秦长安心里,已经非常成熟。
沉默了半响,他才扯唇一笑,说的云淡风轻。“是没什么不好,不过,你可知这一道新政推下去,会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如果当今的皇帝是别人,我哪怕在心里想过一千遍一万遍,恐怕也不会说,不是任何人都能从善如流,周听不蔽。”秦长安浅浅一笑,回眸看他,眼底对他的信任,已经在朝夕相处之中,渐渐变得坚定,不可更改。
“何以见得,爷就能从善如流,周听不蔽?”龙厉拖长了语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如果对你连这点了解都没有,我们也枉做几年夫妻。”她顿了顿,目光灼灼,语气坚定。“人骨子里都是不喜欢改变的,从古至今,但凡有人要变法推行新政,一开始必定不太顺利,遇到各方的阻扰,但是时间会给出最中肯的评断,固步自封的君王,已经有太多太多了,但是能大力推动国家前进的又能有几人?”
龙厉双臂环胸,饶有兴味地瞥了她一眼,神态透着淡淡的不以为然。“朕可从来没想过要当一个明君呵。”
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从来都是“恶人”“魔头”,如果他不曾登基,恐怕会被归类为“佞臣”“奸臣”一类,如今他当了天子,不少人担心一旦他走偏了,就会成为金雁王朝的第一个暴君,毕竟,他可是从小就有这样恐怖的“天赋”。
“你一定会是一个让后人印象深刻的帝王,我相信。”她一句带过,她看的不是龙厉的过去,而是龙厉做事的雷霆手段,正如他推行了商法一样,他是能够改变金雁王朝百年来境况的最佳人选,因为他够强势,唯有强者,才能推动历史发展的齿轮。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这一点,你很清楚。”龙厉适时地提醒,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会随着朝代的开明而渐渐转变,帝王的眼光和决策当然重要,但想要一步登天,让男子跟女子两者之间的地位几乎平等,绝不是可以一步登天的。
“我知道,但如果上位者连一丁点机会都不给她们,又如何能指望下一代的君王可以办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哪怕我们能做的只是涓涓细流,只是开辟了一条新的路,但是子孙后代总有人会朝着我们走过的方向继续往前,总有一日,会见到星辰大海,见到跟如今完全不同的天地。”秦长安眯了眯眼,因为说到她内心深处憧憬已久的画面,她不无动容,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光辉,好似被温暖的阳光笼罩。
至少,她不认为继续禁锢和打压女子的才能,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他们可以在这一代往前走一步,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
……
南阳。
“王爷,这是这两个月里准备的名单,您请过目。”一名中年官员将手里的红色名单恭恭敬敬地递给坐在红木椅子内的男人。
温如意端正地坐着,他打开这本册子,又到了接近年关的时候,属国需要给元国准备进贡的贡品,包括一部分的白银、稻米、琥珀、水果等。
“仔细清点,确认无误,就让人送上京吧。”他核对过了,才点点头,将红色名单重新递给官员,声音透着跟外表毫不违和的温润。
“是。”官员小心地退了下去,这位摄政王回到南阳有两三年了吧,虽然看上去一副如玉君子的模样,但却不是毫无主见的男人。
最轰动南阳的一件事,莫非是后宫的一位妃子试图勾引摄政王,最终被摄政王赶出了皇宫,分开了这位妃子和她的孩子,下令母女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后宫里的旖旎情事,其实多的是见不得光,阴暗肮脏的,如今剩下的后妃,都是温如意兄长的女人,他迟迟不曾成亲,身边没有半个女人伺候,本来不少人早已在心中断定他肯定跟宫里的后妃们打成一片,而那些后妃看到这位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小叔子,必定是芳心寂寞,按耐不住,愿意跟他玉成好事。
其实没什么,不是吗?历朝历代这样的事,不算少见的。儿子的女人可以成为父亲的后妃,老子的女人可以成为儿子的后妃,皇家许多年来一向是这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更别提死去的国君还是个内心残暴却又喜欢沉溺在女人的温柔乡里的人物,南阳百姓对于皇族的风流印象,就更加根深蒂固。
但是这位曾经在元国当了二十年质子之久的王爷,回来之后,整顿了散漫的朝政,表面看上去是要扶持年幼的皇子。明明自己的势力已经很丰厚,所有人都在想,他不过是等一个时机,就会夺取皇位,但没想过,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却还是没有任何上位的举动,让所有人都雾里看花,看不懂了。
按理说,温如意正值壮年,他又难得是皇室里一个聪慧又有真才实干的皇子,那些皇子们吃喝嫖赌的劣性他一点也不沾,说是正人君子也不为过,他怎么能够满足于当一个摄政王,难道再过几年皇子长大成人,他就要把手里的权力重新交给侄子?
这世上,真有这么大公无私之人?
这位摄政王,实在跟腐朽的皇室格格不入啊。
“慢着。”温如意突然喊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官员,抬起那张脸,在后妃面前他常常不苟言笑,只因上次的教训,让他知道后宫的女人竟然开始打起他的主意,并且不以为然,这般腐朽恶臭的皇室,令他不得不厌恶。
他这辈子对女人一向温文有礼,不风流不好色,那是他良好的教养从小就教会他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跟一个女人做对,但是因为那个表面上是他皇兄的遗孀的妃子,一次次地算计他,他不得不把人驱赶出后宫,贬为庶民。至于那个妖娆的女人如今在何处营生,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反正也是舞娘出身,手脚好好的,怎么也不该饿死才对。
这一次,温如意才看到自己骨子里无情的一面。其实,他并非只是众人看到的温和从容,正如他的这张脸,总是给人一种他平易近人的错觉。
琥珀色的眼瞳,深邃的眼睛微微一敛就给人春日阳光般的温暖。唇色淡淡的,天生微微上扬的唇形像是时刻带着笑意。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官员问道。
“本王府上最近得到一副无棱子的画,你前去取一趟,加入这次的贡品名单里面,记得小心护送。”温如意淡淡地说。
“是,下官一定不忘。”
无棱子,可是南阳百年内最有名的画师啊,因为已经作古二十多年,留在市面上的画作只有十余幅,因此,一副真迹往往就是五千两之上,或许在繁荣的金雁王朝算不上什么,但在南阳人眼里,那已经是一流的名画了。
温如意站起身来,望向窗外的风景,那幅画,是他收藏了半年的精品,如今拿出来,并非只是突发奇想想在贡品上头取悦元国国君,而是——
他想送给秦长安。
金银之物,他拿得出来,但恐怕在秦长安眼里,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她如今皇后身份所拥有的一切,一副画作,至少还多了几分风雅的味道,不那么媚俗。或许,才能在龙厉那个男人严苛的眼中被留下来,而不是被毁掉。
回来南阳这么久了,他操心国事,剩余的时间还要留意年幼皇子的功课,毕竟皇子身体里留着皇兄的血液,如果无人好好指引,说不定多年之后,南阳只会再添一个只懂得享乐却不在乎百姓死活的昏君。
权力在手,他只在意扎扎实实地做出一番成绩,让死去的母妃看到儿子今日的成就,他当然可以渐渐架空侄子的一切权力,让侄子变成一个傀儡皇帝,甚至,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但,事到如今,他反而不愿再进一步。
而他,竟然也不愿再深究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