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大梁城,洞香春依旧是焦点。
高墙外,草丛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树影婆娑在微风之中,淡淡的星光完全无法与宅园中隐隐透出的少许烛火所争辉。而墙内,宽阔的庭院华车云集,一派富贵兴旺气象。大堂里更是人声鼎沸,清丽的侍女穿梭于众人的纹案之前,为客人们端来一鼎鼎熟肉和一桶桶美酒。
洞香春的酒有其独特之处,为了储藏从各国远道而买来的美酒,洞香春特意选了一件僻静且干燥的房间为酒室,但凡大堂中储酒缺乏,便会有专门的侍女到此处的酒窖中舀酒补给。而待到那侍女再次出现在大堂,必定是右手高高托着一个铜盘,左手抱着一个考究的小木桶,膝行地毡,将铜盘安置在缺酒的客人玉案正中,将木桶着固定在客人左手一个三寸余高的铜座上,然后用一支发亮的铜钥匙塞进桶盖的一个小方孔,只听一声清脆的铜振,桶盖开启,刹那间大堂内酒香四溢!
今日的洞香春大堂与往日有所不同,一大群身着华丽的士子官吏们簇拥着着一个貌不惊人的布衣寒士,不过若是了解白日里这里发生的一连串故事的客人,自然不难认出那众人之焦点便是大出风头的宋涛。
瞥了眼周围这群黑压压陌生人,宋涛不禁有些汗颜。自己身边这群人或请教棋艺、或邀约棋战、或敬上美酒,凡此种种,无不让宋涛疲于应付。特别是对于那些请教自己棋艺的士子们,各类问题是层出不穷,这让宋涛不由在心中暗自腹诽,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不耻下问。
不过宋涛还是很有耐心的给众人一一释疑,倒不是他不怕麻烦,只是本性不是那种恃才放旷的人而已。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来洞香春的本意,两眼时不时的围在自己周遭的人群中巡睃,看看是否那种惜才之人混迹于其中,最好是正好用满是欣赏的目光望着自己。可惜事与愿违,搜寻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那号人物,只好在心底暗自宽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怀才就像怀孕一样,时间久了才看的出来,只有天时地利人和一一聚齐才能一鸣惊人,不是每个天才都象诸葛亮一样足不出户,名声就传遍天下,要不那姜太公何必在渭水之滨用那破鱼钩钓鱼,等到七老八十才被周文王请出山呢?
他这一丝无奈被身边的许老看在眼底,老先生还以为宋涛有些不耐了,于是出面朝那些还在苦苦纠缠着宋涛,欲求一战的士子们拱手道:“今日天色已迟,明朝老夫约了宋涛对弈,还望诸位许他早些休息,为明日的对局养精蓄锐才好。”
众人听这位德高望重且棋艺高深的老先生如是说道,自然也不好再纠缠宋涛,纷纷作鸟兽乌散,各自离去,宋涛眼巴巴的瞅着刚才本还在邀请自己对饮一杯的几位士子缓缓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埋怨这许老头眼力不济。这下好了,自己身无分文,怎么可能还在这如同销金窟一般的洞香春之中呆的下去。垂头丧气的和许老告了别,宋涛缓缓走出洞香春,身后是莺歌燕舞、灯火通明,前路却如墨般漆黑一片,偶有数点昏黄的烛火,这让宋涛心中对这一日的经历有黄粱一梦的感觉。
从初入洞香春的毫不引人瞩目,再到评棋时的一鸣惊人,而后又一举击败那子奇先生让众人瞠目结舌,最后却依旧是自己独自一人踏上归途,这一日之间的大起大落来得着实有些快。
“宋先生,宋先生!”恍然间,宋涛耳边似乎传来人语。循声望去,来人原是旧相识,不禁喜上眉梢,心道今日大可不必再睡那冰冷的木板床了。
来人急急的冲到宋涛跟前,站到宋涛和大门之间,还带着喘气的拱手道:“先生走得也忒心急了吧,在下不过唤了婢女换一盅酒,你就不见了踪影,要不是那执事眼尖,只怕我就寻不到您了。”
宋涛笑着回礼道:“宋涛一时疏忽,不知先生寻在下有何事?”
来人自然就是大堂内那位红衣男子国梓辛,毕竟在这里宋涛认识的一共也就他和那许老二人,如果非要算上那位子奇先生,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那位子奇先生早已掩面而去,许老自不会出来寻他,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也只能是国梓辛了。
国梓辛闻言,略一蹙眉,开口道:“难不成先生忘了你我二人先前的约定?”
国梓辛所言的约定,便是刚才在大堂内邀宋涛坐长夜饮一事。宋涛心中暗笑,自己断然是不会忘了这一茬的,怕就怕你忘了。于是当下开口说:“宋涛自是没有忘却。”
“那先生为何不告而别?”国梓辛心中的不满都写在脸上,两眼直勾勾的望向宋涛,等待他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宋涛略一迟疑,欲言又止:“非我不告而别,只是...”
“先生但说无妨。”国梓辛摇摇头,摊手说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想请问先生,若你我二人互易而处之,先生又当如何?难不成,也会为了一个口头的约定,质问在下明言何时邀约不成?”宋涛直面国梓辛投来的眼光,坦然道。他说得倒也在理,毕竟无论换做是谁,也不会专程跑去质问别人何时兑现请自己喝酒的承诺吧。这不仅是道理,也是人情世故。
“这...”国梓辛被宋涛问得无言以对,低下头寻思了片刻。俄尔,长躬到底面色赧然的说,“是在下考虑不周,国梓辛惭愧,还望先生勿要见怪!”
“先生何出此言,宋涛绝无责怪之意,只是我非言而无信之人,个中缘由还望先生明了。”宋涛淡淡的开口道,此时他心中对这位叫国梓辛的华衣男子好感更盛,至少从此人此时这一番做法来看,敢作敢当,但见是自己误会了别人,旋即便诚恳道歉,脸上丝毫不见虚伪做作、扭扭作态之色。
宋涛忍不住再拿眼仔细将面前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国梓辛的锦衣玉服、举手投足间亦颇见大家风范,心中暗想此人非富即贵,若是他愿意招揽自己,那做此人的门客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先生高义!”国梓辛拱手叹道,也不再多言,只是肃然道,“即是如此,不知先生此时可有闲暇,到在下驿所把酒夜饮一番。”